“阿七来了。待会儿到我那喝杯茶再走?”
胡二左回了一揖,又看向螽羽,笑道:“太太请吴小姐去大堂。”
“太太?太太回来了?”
“还没呢。太太路上遇到了送布的店家,便吩咐南南跟着回来挑一挑,说要是南南挑不好,再让小的来後院请您去挑。”
“我吗……”
胡二左笑得眼睛更眯一眯:“太太说,吴小姐是上京来的,又出身书香门第,比小的们有眼界。若是您来挑,肯定挑的是最时新丶最漂亮的料子。”
螽羽心下琢磨起来:这个时节挑绢布,显然是预备要做冬衣的,应当是过年时的新衣裳。那是很要紧的东西,竟让她来选,若是选的不好,遭一顿骂是逃不了的了。
这样想着,螽羽心中不免生出怯意来。
一擡头,却看见杜阿七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很是崇拜似的,对胡二左说道:“我可以跟去看看吗?保证不把料子碰脏!”
“一同去吧。赶明儿我也跟夫人提一提这事,求夫人赏些料子给村里。”
“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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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商是专程从城里来的,不是带的样册,而是带了一车的布匹以供挑选,可见对张府的生意极为看重。
南南正在堂上走来走去,挑花了眼,布商说什麽她都直点头。
胡二左走在前头引路,刚踏进屋里,南南就喊起来:“二左你跑哪儿去了!”
“去请吴小姐了呀。”
螽羽心里纳罕,南南十三四岁的姑娘,竟然直呼左管事的名字。
“啊,螽羽姐姐,”一见她,南南立刻变回软软糯糯的样子了,“快来看快来看,有好些时新花样呢。我看着都觉得好,分不出好和不好来。”
布商满脸堆笑:“自然都是好的,我们哪敢拿坏的到府上来?”
南南便向螽羽介绍起来,有哪些料子是要仔细选好,用来给哪些人用的。第一自然是老爷太太,接着是族里的长辈,再是平辈丶小辈;接着是送礼用的,有这里那里的老爷夫人;还有给府上的小厮们姑娘们做新衣服的布……
螽羽从小就善女红,喜欢裁衣量布丶绣针锦线,能分出很细的颜色与光泽之别。
这会儿一下来到这麽多漂亮的料子,眼睛立刻被吸进去了似的,旁人在说些什麽都听不见了。
崖仪县虽不産桑,但所在的航江行省自古就是织造之地,盛産丝绸锦缎丶工艺闻名天下。许多有趣的花样和细腻的用针,是在京城也见不着的。
等全部看上一遍,螽羽心里已经有数了。哪些布料浮高了价,她心里也隐约有点明白,但不知该怎样说。
这时胡二左笑道:“小姐只管挑模样好看的丶自己喜欢的料子留下。等太太回来了自会再看一遍,之後再吩咐下货。”
螽羽松了口气,向南南问起从前的先例,把要送长辈的布匹挑了几块出来。
接着问张家各房亲戚的年龄丶喜好,逐一做挑选。
“二伯家里有三五个年幼孩子,多挑几匹缎子做被子丶袍子有用……这几款纱绉纹理起伏的花样别致,谁家儿女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挑些好绉做外衣总没错的……”
南南丶杜阿七跟在她後头,与她一同细看布料,不时发出赞叹声。仿佛她的主意就没有不好的,说的每个字都甚是有理。这感觉真是太奇妙了,令螽羽感到浑身轻飘飘的。
这世上从来没什麽事是能由她说了算的。如今遇上一件,很是难得。
正用心仔细挑选着,有个小厮跑过来,对胡二左说“池三爷家的钱氏过来会茶了”。
刚通报完,便见钱氏从边门进来。
钱氏手里提着个藤编食盒,左顾右盼一阵:“怎麽回事,你们家太太不在?”
胡二左眯起眼睛笑,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太太今天去城里了。”
“那我来的不巧了?哎呀,你们这是在挑布?待会儿也送到我家里去,我也挑挑。”
布商听了,看胡二左一眼:“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挑好布,小的还得赶回去裁量呢,改天我再带着新花样拜访您。”
“时候不早了,那就让人家在你们府上住一日呗?曾老爷的张府那麽大,没地方留人住宿呀?”
钱氏的声音尖尖的,像是扯着螽羽又回到先前那个令人难堪的宴席上。
胡二左躬身笑着:“三太太就把这急用的料子让给我们吧。再说,三太太您既来了,您直接挑几匹喜欢的,到时候下好货直接送到您家里去便是。”
“那我可要挑了。什麽花样想要入我的眼睛可不容易。”
这麽说着,钱氏将眼睛擡起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转一圈,将目光落在螽羽身上:“这是……噢哟我想起来了,是——”
“吴小姐是老爷请回来的,”南南朝前一步,咬着指节,有些磕巴地说,“还没办过礼,太太吩咐称她吴小姐。”
这话显然是夫人教南南说的。
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的事。
“吴小姐呀。”钱氏的声音更尖了,“吴小姐从上京来,眼界自然比我们开阔,品味也要高雅许多了?说来上次吃饭时没能欣赏到您的歌舞,回去以後我们都很遗憾呢!”
螽羽下意识朝杜阿七看了一眼。心中怕杜阿七猜出来她从前是待在烟花柳巷里的人。
却也不知道杜阿七是如何理解她的眼神的了,只见杜阿七朝她点点头,接着看向钱氏,睁大那双黑亮亮的眼睛说道:“这位夫人看着好面熟,是……啊我想起来了!是县太爷的钱姨娘吧?小的给钱奶奶问好。”
——什麽?姨娘?
听了这话,钱氏的脸噌得变了颜色,一阵青一阵红。
杜阿七依然面色纯善,接着疑惑道:“可,可我记得您跟着的是李知县。如今任上的不是赵知县麽?您没跟着李大人一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