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本地一向有崇儒之风,“每十户必有诵读”。邻村有个私塾,是位老秀才做先生,每天午後开一个时辰的课——再多就不行了,村里孩子都是要帮干农活的。
张佑海每天翻山去就学。他听课认真丶背诵也快,在地上用树枝练字,竟也练得一手好字。
当然,这也就是与村中其他孩童相比较罢了;或许到了镇里城里,他不过资质平平。但至少在这儿,他是老秀才的得意门生。
每天下了学,张佑海还要赖在老秀才房间里多读一个时辰的书。
等到太阳落在西边山坡上,他便只能依依不舍与书籍告别。不然翻山回去,天就要黑了。
山里的夜色比墨还浓。
山坡上还躺着两户村子的坟地。夏夜里路过,偶尔能看到粼粼的鬼火漂浮。
不过自从有了大狗陪他,他就不再害怕了。
“小鹅,我们今天走小路,顺道找找野连翘。镇上的药铺最近在收连翘,果子晒干,一斤能换十几文钱呢!”
对了,他给它取了名字。
——小鹅。
它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因为它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烧鹅和男孩炖的鹅汤的美妙滋味。至于作为“狗”被喊作另外一个动物大约是件有些奇怪的事,可它毕竟不擅人言,男孩毕竟也才八九岁,正是满脑袋奇思妙想的年纪,他们都对此无甚意见。
“小鹅,你说那边会有连翘吗?”
它陪着他走进林子里找野生连翘。
连翘果子是一味药材,男孩背诵村里郎中医书上的说法:“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疏散风热的功效。”
崖仪多山,山中多草木。买卖药材是本地自古以来的营生。
自从张佑海的奶奶生了病,家里最後一点田産也低价租了出去。奶奶种不了地了,张佑海又还太小。奶奶总叫他别操心,只管好好读书。
张佑海是个早慧的孩子,他很留心郎中给人治病时说的话丶留心镇上来的采药人。
他学着收集药材,想给奶奶换取治病疗养的钱。
这天夕阳的红光将山林照得很美。
一丛又一丛连翘从繁茂的林间探出枝条,在晚风里仿佛轻轻招着手。走三四步,遇上一株,再走五六步,又遇上一株……
张佑海用衣服兜着连翘果,越走越深。
其他孩子早已翻过山坡,回到岩下村去了。只有他还在不断采撷着一粒粒泛着油润光亮的连翘果实,直到夕阳的馀辉被山峦吞没。
也就是在这时——
它踩中了一个捕兽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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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当然是很痛的。
不过它并没有非常惊慌。区区铁钳子,它三下五除二就能掰断……
只是,普通的狐狸和正常的狗都应当是做不到的?
应该是会疼得吱哇乱叫的?
它可也是当过好多年普通狐狸,又装了好长一段时日的普通狗了。
于是它也没多想,当即装作疼到发疯,上蹿下跳丶吱哇乱叫。
男孩低头看到捕兽夹,吓坏了,洒了一兜子的连翘,蹲下身想把夹住它大腿骨头的铁钳子掰开。
且不说掰开捕兽夹需要技巧。便是他懂这些,他也只是七八岁孩子,压根使不上力气。
可他非常用力,用尽全力,手掌都被粗糙的铁齿刺破了。
它闻到他的血腥味和眼泪味。
他坐在地上,一边用力掰着夹子,一边还强压着镇定的语气安慰它:“没事,不痛啊,不痛……都怪我,走到这麽深的林子里来了!都怪我。”
它记住了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和内疚的气味。
还有……或许是“怜惜”。
它分不出是男孩在怜惜它,还是自己在怜惜这个人类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