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捌】秋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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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又亮,屋外传来女人尖细丶高亢的问话声:“现在到底怎麽回事?”
这是……钱氏的声音。
看来因为夫人久久未归,张家担心後院里没有能主事的女主人,把池三爷的妻子钱氏给送进来了。
螽羽虽说已经神志不清,可在听到钱氏的嗓音时仍然心里一惊,像有蛇爬到了颈子上。
她竭力维持神志,想要弄清楚身边到底发生着什麽事——
一个年轻的稳婆正坐在她肚子上推着她。
看她稍清醒了,连忙大喊“用力”,更重地往下一压。
她再次疼得尖叫起来。嗓音早已沙哑了。汗水和血水一样沾满全身。
几碗热乎乎的药灌进她嘴里。
“当然要先看顾住二姨奶奶!孩子再想办法就是了!”钱氏在屋外喊。
又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只是几刻钟,或许天光已经亮了又熄——
有人握住她的手。
“蝈蝈,蝈蝈。”是夫人在唤她。
她拼了口气睁开眼睛,握紧夫人的手指,夫人的手指是那样温暖:“太太!一定要保住孩子!只要孩子!……我是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孩子一定……我得还您和老爷的……恩情……”
“蝈蝈,别想那些——”
她太累了丶太冷了,冷得直打哆嗦,听不清夫人在说什麽。
“你只管——放心——”
夫人说了“放心”,那麽她应该是能“放心”的。
有了夫人的保证,螽羽的心落到地上。
她松了手,躺回潮湿的被褥里,浑身都松软了,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变得朦胧丶遥远,她眼前的黑暗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黑,她仿佛听到小时候母亲在她耳边哼唱的家乡歌谣,那是她这辈子再也无法听到的歌谣——
不,不。我是要死了吗?
螽羽想……
不。我不想死。
她後悔了。她为何要为别人而死?她想活着。
“我不——啊!”她猛地睁开眼去抓将要离开的夫人,她抓到了吗?不知道,总之她握住了什麽,早已流干的眼泪再次涌出来,“不,不要!我不想死!太太,我不想死!”
接着她终于再来不及听到什麽看见什麽,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她再睁开眼睛时,看到夫人坐在她身边。
外头阳光和煦,夫人穿着她常在家中穿着的桃红色小袖褙子,挽着松松的发髻,轻轻摇着团扇——就像许多次螽羽午睡起来看到的那样。
一恍惚间,螽羽不知今夕是何年。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身堕梦中。
可她又骤然紧张起来。如果说自己活着,那……
“孩子!太太,我——”
看到她挣扎起来,夫人连忙丢掉扇子伸手来扶她。
她急得不行,只顾哑声问询:“孩子呢?孩子怎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