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医生摇了摇头:“有这个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解释——因为顾先生给出的答案本身就是错的。”
“……哈?”顾舟满脸写着不敢相信,“我不明白。”
“上次之后,傅沉又跟我交代了一些,现在他的事在我这里已经没什么隐瞒了,所以我能重新梳理整件事情的脉络。”
孟医生说着翻开一个本子:“久病成医,傅沉本身就是个天才,长达十四年的病史,他对心理学已经非常了解,就像他知道暴露疗法会对他起作用一样,他对你的心理也会有一定的判断,他坚决不接受你的解释,可能是因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你当时的举动不该是正常的你会做出的举动。”
顾舟有点吃不下去了,拿纸巾擦了擦手:“我还是不懂。”
孟医生:“这么说吧,我向傅沉打听过你周围的人对于你的看法,和你一起长大的发小程然,抚养你的母亲,在他们口中,你都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你小时候的性格,和你现在的性格非常接近,程然甚至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和任轩谈恋爱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任轩分手那天,他又变回了我所熟悉的顾舟’。”
顾舟根本不知道程然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他一时间有些茫然:“是在……和任轩谈恋爱之后吗?”
“你曾经因为自己身体差而自卑,但感到自卑的时间节点,却并不是紧跟在出事以后,当时你母亲离开了你,你没有自责,也没有怨恨,你可以说是平静地接受了,甚至很快就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学业,即便事故留下的后遗症让你非常痛苦,但你依然坚持了下来,顺利拿到了毕业证。”
顾舟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忍不住喝了口水:“孟医生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个天性自卑敏感,懦弱无能的人,办不到这些。”
“所以……”
“所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孟医生看着他的眼睛,“回到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顾先生您,觉得自己有被任轩PUA过吗?”
顾舟脸色有点发白,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艰难滚动了一下喉结:“我不知道。”
“你不用紧张,这不算是一次心理咨询,我也没把你当成病人看待,就当是普通朋友间的一点帮助。”孟医生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来,“我想请顾先生填一个表格,请你务必仔细回忆自己当时的心理再给出答案。”
顾舟接过,发现上面有一些题目,全部是选择题。
他从桌上拿起一支签字笔,花了十分钟的时间,仔仔细细地做完了所有的题目。
孟医生看过之后说:“看起来我推断的没错。”
他把纸放在一边,开始往本子上记录:“我想,任轩一定对你说过,‘你身体这么不好,除了我谁还要你’之类的话。”
顾舟做完那些题,自己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有点郁闷地用手托着下巴:“嗯。”
当时他只觉得任轩说的很有道理,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种贬低,这种贬低与否定慢慢摧毁了他的自信,让他越来越依赖对方,从一个性格健全的人,变成了任轩的附属品。
甚至他重生之后,在程然给他介绍相亲对象时,他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想法,依然是“对方不可能看上我”。
这种埋藏在潜意识中的自我否定真是可怕。
“那么,你辞掉傅沉给你的工作,也是受了任轩的蛊惑,对吧?”
顾舟觉得有些奇怪:“我辞掉工作是因为……”
“哦,我是说在你发生‘超自然现象’之前的那次辞职,不是现在。”
“……”顾舟表情更怪了,“傅沉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猜的,”孟医生笔尖停了停,“你对傅沉身上的超自然现象一点都不意外,也不怀疑,还尽全力帮他隐瞒,除了你自己也发生过这样的状况,我想不到第二种解释,再加上你们之前透露过的种种信息表明……”
顾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行了,不用再说了,还有,直接用‘重生’吧。”
“好的,”孟医生从善如流,“那么你重生前,辞职确实是因为任轩?”
“是,”顾舟叹气,“他说我不缺那点钱,没必要工作,万一哪天工作没做好,反而要被领导责骂,徒增烦恼。还让我把钱交给他保管,说什么我身体不好不擅长记账,交给他安全。”
“真是软饭硬吃的典范。”孟医生忍不住评价,“所以,后来傅沉想帮你时,也是任轩从中作梗?”
顾舟:“你不说我都没在意这些,我那时候对他太信任了,什么都不瞒他,遇到叶虹经理的事当然也告诉了他,他听完以后就冲我发脾气,质问我都辞职了怎么还要跟以前的经理联系,叶虹莫名其妙地对我献殷勤,肯定是别有所图,叫我不要信她,离她远点。”
孟医生补充:“应该还有一句,‘我是为了你好’。”
顾舟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些事我其实已经忘了,我跟他发生过太多次口角,大部分都不记得原因了,现在想想,可能多半都是他故意找茬,故意跟我吵架,挑我的错,然后又哄我,打个巴掌再给个枣,这样我一次一次地质疑自己,一次又一次被他洗脑,越来越适应这个流程,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那么到了最后,他即便不再哄我也不会怎么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我施加暴力,反正我不会反抗。”
就像那张表格上的问题,每次和任轩吵架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反省自己,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任轩不满意,而按照他真正的性格,他根本不该先怀疑自己,应该先怀疑任轩。
重生之后,他已经意识到错不在他,但依然没有发现,原来这种想法的来源是任轩对他的洗脑。
那段时间他的生活全部被“任轩”二字占满,他整天围着任轩转,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自己生病了都不在意,从不管自己喜欢什么,只管任轩喜欢什么,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不是他恋爱脑,是他被任轩精神控制了。
顾舟抹了一把脸,有些疲惫道:“我应该是个被PUA得很成功的例子吧,你不点醒我,我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被PUA……那我应该也算很典型,孟医生为什么会觉得我特殊?”
“特殊之处就在于,你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PUA的状态下,摆脱了这种精神控制。”孟医生道,“按照常理,被洗脑到这种程度,仅仅依靠自己想要摆脱控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般都需要外界干预,甚至外界干预也很难起到效果,如果我直截了当地对一个被洗脑成功的人说你被PUA了,他只会觉得我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会信我的话。”
顾舟想了想道:“这倒是。”
“所以,你的情况就很值得探究,到底是什么让你醒悟,让你摆脱了任轩的控制,我真的非常想知道。”
顾舟又摘了一颗青提放进嘴里:“既然孟医生都猜到我重生了,那我也没必要隐瞒——是因为我生了一场重病。”
“有多重?”
顾舟嘴角一扯:“什么叫有多重?”
“每个人对于重病的定义是不同的,有人觉得重感冒就是重病,我得知道你生的是什么病,才能考虑你的情况是不是可以适用于其他人。”
顾舟无奈:“当时我被医生宣布,生命还剩下一年,这样的病够重了吗?”
“我明白了,肺癌,”孟医生往本子上记录着,“前世你是因为肺癌而死的,难怪有那些沾血的纸团和衬衫。”
顾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