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白浔都安静的一动没有动,只有瞳眸在眼眶之中乱转,不敢直视水雾,又总会在不经意间撞上她的身影。
“很饿吗,我让柏时泽带了温热的粥,是养胃的。”水雾轻轻摸了摸男子柔软的亚麻色短发,像是在揉一只可怜的小狗,而她的眼眸里也含着同样的柔情。
白浔的耳根发红,有一瞬间,他差点便将脑袋顶过去,主动蹭着女子的手心。
女子手中端着白瓷碗,勺子递到他干枯的唇边。白浔吞着口水,他贪婪的视线盯住了她手中装满了粥的碗,却不敢去抢,只小心翼翼叼住了勺子,吃得急切。
粥的温度刚好,不凉也不烫,白浔莫名地掉泪,眼泪砸在粥里,又被他一起吞下去。这一刻,他几乎错觉,身前的女子慈爱又善良,能够包容他的一切过错。
可在他喝到第七口粥时,水雾的手却停顿住了。白浔茫然地擡头向她看过去,在心中渐渐升起惶恐,“我,是我做错了什麽吗?对不起,原谅我,你别生气。”
他慌慌张张,原本是陌生人的两个人,在短暂的时间内,因为畸形的联系而産生了莫名的情感。白浔无法理清自己的情绪,却下意识的依靠本能向她道歉,怕他会被抛弃,扭曲成卑微的模样。
“食物,交换问题。这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条件。”水雾轻声说道,她的乌眸中有不忍一闪而逝,她仍旧轻轻抚摸着男子的脑袋,对他用了最多的耐心与温柔。
白浔的容颜上有痛苦一闪而逝,口腔之中似乎还残留着食物的清香,它们化成了一缕又一缕的细线钻入他的腹部,游弋入四肢,蛊惑着他不断放低底线。
“你知道Prometheus实验室正在研究什麽吗?”水雾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好像怕自己大声一点,就会把眼前的成年男子吓哭了。
“……仿生人。”白浔抱住了自己的头,他的腰背弯折起来,仿佛一只愚蠢得想要将自己藏到壳里的蚌。
水雾微微抿唇,这是个无法拆穿为假话的回答。在明面上,这的确是Prometheus实验室主要研发的项目。
“白浔,下一个问题,好好回答我好吗。”水雾没有流露出生气的情绪,也没有斥责他,或者打他。
她的宽容令白浔发自内心的想要哭泣,心脏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被猛掐了一把的柠檬,酸涩得令他很痛苦。眼前的女子与他曾经相处的长辈截然不同,她不会突然不耐烦,不会严厉地批评他,不会大声地吼骂他,认为他一无是处,可他似乎永远都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得一塌糊涂。
“你们拿走了Prometheus实验室中的东西是吗,这是小偷的行为,是错误的。白浔,告诉我,你们将它藏在了什麽位置……”
“不要问我了,求求你,别问了,嘭,嘭,嘭——”白浔抱着头,将脑袋一下下砸在地面上,直到白皙的额头出现血污,他的精神像是要在折磨中崩溃了。
水雾抿着唇,她静静看了他半分钟,然後站起身。舱门开啓,又关闭,女子的身影离开了囚室。
等白浔终于冷静下来时,周围已经恢复了安静,他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当他终于放松身体,擡起头时,却看到了放在他身旁地面上的粥和清水,与摆放在托盘中的伤药。
白浔茫然地试图寻找水雾的身影,可这间囚室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独的寂静再次将他包裹住。他回想起了女子离开时看着他的最後一个眼神,白浔突然意识到,那个眼神的含义似乎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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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其实有些受不了了。
她走在长廊中,握住了自己的手臂,却仍然觉得有些发冷。
即便面对着乌昱骊或者梅裔时,她都没有这种感觉,她只是觉得,她好像在做一件坏事。她好像在欺负人。
“帮他洗个澡吧,然後食物……正常的供给他,他是个普通人,可以对他放宽些要求。”水雾轻轻说道,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在想什麽,甚至也没太注意自己说了什麽。
直到她被按着肩,抵在了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水雾微怔,望着身前冷面寒霜的柏时泽,一时有些迷茫。
“水雾小姐,您现在是在同情囚犯吗。”柏时泽的声音很冷,这是水雾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原本已经快要褪去的,对于柏时泽的惧怕在此时像是突然重新在体内复苏。
水雾微微咬着唇,脸色有些苍白,明明柏时泽已经让食堂做了她喜欢吃的饭菜,小小的脸颊也没有养出来多少肉。
“您清楚白浔当时攻击了商业网站後,有多少无辜的商家因此而破産家破人亡,又有多少工人被迫失业下岗吗。是,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贵族和杀人吸血的资本都活该去死,可那些反叛军已经做的,和将要做的,与你们这些糟糕的混蛋又有什麽区别?”柏时泽紧紧蹙着眉,身上的确开始不受控地散发出了戾气,他的那只金属的手臂握着女子细瘦的肩膀,稍稍用力就能够将她的骨头轻易捏碎。
“您知不知道,为了逮捕反叛军,第九军为此牺牲了多少与我朝夕相处的士兵。还是您根本就不在乎,因为在善良的您眼里看不到他们的罪恶,连那种程度的牲畜只要向您摇尾乞怜,您都会为他们感到可怜了?”柏时泽的语气夹枪带棒,彻底摒弃了对于贵族的尊重。凭什麽,对着那种低贱的,死不足惜的东西,她都能给予他们温柔?那个白浔到底哪里值得了?只因为他更会卖惨,更会向她讨好卖乖吗?
水雾愣愣地站在原地,被她自己蹂。躏的唇终于被释放,唇瓣上因自己的处罚还残留着糜艶的痕迹,而除了那一抹胭红之外,她的小脸又那样白。她没有挣扎,没有骂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反驳都说不出来。
柏时泽等待着,他的心脏像是被许多把长刀分割开,他在等待水雾的审判。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他不该再在女子的身旁待下去,他嫉妒的丑陋的心会吞噬掉他,将他变为一个披着柏时泽的皮囊,内在却截然不同的怪物。
所以,审判他吧,让他得到应有的惩戒,将他押上军事法庭,让他也变成一个囚犯。
“对不起。”
可柏时泽最终,只听到了女子说出这样三个字。
他以为自己聋了,或者精神出了异常。
可在他的金属掌心下,敏锐的传感器传递来女子身体细微的颤抖。她的眼尾被洇出一寸寸红晕,鼻尖也逐渐发红,“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後不会了。”
可怜的水雾轻声说道,为副本里虚假的人物道歉。
柏时泽觉得额角一阵刺痛,他的手臂也开始发疼,然後阵痛蔓延至了心尖。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预想中的画面,应该是水雾因他的冒犯而发怒,用军棍处罚他,降他的职,让他离开她的视线,给予他一个惨痛却能够令他清醒的教训。
而不该是现在这样,她被禁锢在自己的掌心下,被他骂得……哭了出来。
柏时泽突然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心慌,不是得罪了贵族的後悔,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他擡起自己的机械手臂,像是回到了刚装上假肢的那一年,生涩又不熟练的想要帮女子擦掉眼泪,而很快,柏时泽便察觉到了自己的手指有多粗糙,他用这样低劣的手臂去触碰女子,像是对她的一种冒犯。
柏时泽很快换了另一只完好的,属于人类的手轻轻接住她的泪。在感觉到柏时泽的气势褪下来後,水雾的眼泪却变得越来越多,浸湿了男子白色的手套,令他不得不摘下一直携带的手套,用微凉的指腹去抹干净她的泪。
“您别哭了。”男子的声音仍旧是平常的冷冽,在不易察觉之处却含着轻轻的颤抖。
水雾哭得脸颊通红,她并不大声啜泣,只是很小幅度地掉眼泪,身子一颤一颤,看起来可怜极了。
至少令柏时泽觉得,比起牢狱里那个假模假样的白浔,她看起来要更加惹人心怜一百倍。甚至令他恍惚中産生了一个绝对错误的念想,他想,若是牢笼中关着的人是她,自己会比她心软得还要过分许多,他一定舍不得饿到她,他会亲自含着粥,直到温度适宜,再一口一口小心喂给她。
柏时泽看着她,不知何时,他的掌心捧住了水雾娇小的脸颊,像是入了魔障,他注视着女子殷红的唇,仿佛被困在了方寸之地。
那牵引他入陷阱的唇轻轻动了动,一截小巧的舌尖在贝齿间若隐若现,“我们去许宴笙的牢房吧,这次我不会再软弱了。”
柏时泽没有听清她说了什麽。
水雾终于察觉到危险,她後知後觉的紧张,小幅度地躲了躲,身体被牢牢困在柏时泽的手臂与墙壁之间。女子的眼睫像是破碎的蝶翼,乌眸被水洗过,更多了几分柔弱而妩媚的韵味,“柏时泽?”
他又听到他的名字,在那唇中吐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