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让你看,是现在还不能看,等回去了再看。”沈容青摸了摸他的头。他没有孩子,在这个世界,萧望川是他的至交好友,但于私心上,他也有意无意地将他当作为了自己的半个孩子,“我有些累了,陪我去坐坐,好吗?”
见他神色有些反常,萧望川犹豫着点了点头,而後陪着他又走回了方才的那处石桥。
二人相顾无言地默了许久,直到一朵绚丽的烟花绽放在了京城的上空,将他们彼此的面庞照亮。
烟花巨响振聋发聩,亦如宣誓年月更叠的钟声,仿佛不是自耳畔响起,而是真真切切的发乎心底。
沈容青略略瞪大了双眼,一滴泪自于他的眼角滚下。
可他的嘴角却反是荡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想起来了。”他说。
萧望川心头一颤,问说,“什麽?”
“其实,自那日起,我便陆陆续续的有想起一些什麽,它们在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烁,却在我将要触及之时再度悄然消散。”他笑了笑,面上的泪水却是越落越多,“方才。。。。。。我终是彻底想起来了。”
“原来,我们真的已经认识这麽久了,若是以凡人的寿数算,想来也该有个三四世了,真好。”他仰起头,再又重复了一遍,“真好。”
“记得你才上山时,只有那麽矮矮的一点,跟个小萝卜丁似的。”沈容青在自己的腰间比了一道,“掌教不会带孩子,便将你甩给了我。我其实。。。。。。也不怎麽会和孩子相处,但你很乖,既不给我添麻烦,还总帮我做事。日子久了,我也就习惯了身边有你这麽一个碎嘴的小东西。”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你便从一个小萝卜丁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就是可惜没改掉你那泼皮的性子。”他阖上眼,“罢了,泼不泼皮又有何妨?你天性如此,本就该活得这般逍遥自在。”
“干嘛和我讲这些,怪肉麻的。”萧望川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仓皇地捂住他的嘴,试图打断他的话,可沈容青仍是不管不顾地絮絮叨叨说了下去。
“还有彦宁,她行事张扬,赤鬼堂本就名声不善,她这般,易招惹上仇家,我总放心不下她。”
“你放一百八十个心好了,她就是根老油条,才出不了什麽事。别说了,这些我不爱听,我困了,我们回宫好不好。”
沈容青静静地看着他,在他的目光下,萧望川一切的局促与不安都显得苍白而又无所遁形。
“方才有人说,我看上去像是有心事。。。。。。怎麽可能没有呢乐安。”他将萧望川紧紧地拥入怀中,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落满了一地,“到头来,我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口中颠来倒去地一直重复着如此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萧望川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说,“所以,其实你早就计划好了。无论今日我会不会赴约,对吗?”
沈容青没有答复,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歉意。
萧望川深吸一口气,良久,才从齿关中挤出一句,“骗子。”
“你说的对,乐安,这个世界很美,或许仍有许许多多的不足,但只有身处此世之中,才算真正拥有了希望,拥有了未来。”
“对不起,但是。。。。。。”最後一次,他将他的全身,自上而下再又细细地看过一遍,“但是谢谢你。”
对不起,伤害了你,对不起,自私的我曾放任自己在此间沉溺;
但是。。。。。。
谢谢你,是你让我知晓世上方能有如此之天地。
萧望川喉结滚动,却说不出哪怕一句话,他知道的,从看到那本册子起便知道了。
这个为此刻的他们所心知肚明的唯一真相。
那页纸上只记了短短的几行字: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以“人”为镜。
作为魔尊所附躯体之主的沈容青又如何不会是魔尊的本源呢?
以沈容青一人之死,换修真界数无胜数的修士百姓去活。
他不愿,更不舍,可他不能。
“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和你一起活下去。但是对不起,我。。。大概只能陪你走到这了。”他浅淡地笑着,从记忆回笼的那刻起,一身的法力也随之回归。他捏着自己本源之“气”的一角,连带着这一具肉身,一同彻底粉碎,任之四散飘零。
“别哭,乐安,你。。。你该是笑着的。”气劲尽散的过程极度痛苦,他强撑着展露出最後的笑意。
袖袍一展,一抹光亮飞出,恰没入了前者体内。
“好在。。。。。。还有这最後的一件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话音刚落,萧望川便觉丹田火热。他震惊地朝那人看去。
沈容青竟是将自己的内丹赠给了他!
但可惜,做完这一切後的沈容青便再不能看清萧望川此刻的模样了。
不知是不是他痛得太过,恍惚中竟是起了幻听。他听见城门外的马蹄声,听见有人在吆喝着,说万大将军得胜归来了。
若是见了她,只怕我今日又要不舍离去了。他想到。
若有来生,请让我们。。。。。。他忽而一顿。
是啊,怎的忘了。
修真界的我们,
再无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