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若我说,现在在你面前的这具就是我的真身,想来你也不会信吧。”说着,沉渊呛出了一口黑色的心血。
“满口谎话的畜生,我凭什麽要信你?”浮漓将弓弦对准了面前之人的脖颈。特制的弦线又细又韧,无需主人多加用力,此刻便在沉渊的颈下留下了一道可怖血痕。
“人死後会变作山川湖海,你们是这麽说的,对吧?”沉渊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脖子往弓弦上凑。他的声带已经被弦丝切断了,这会只能用传音“说”给浮漓听。
他缓缓闭上眼,仿佛浸入了自己的世界,“我想变作一缕风,好再一次吹拂过她。”
“你,你休想!”知道他在打些什麽算盘後,浮漓一下便将手里的弓收回,还反用自身的妖力替沉渊疗愈起了伤势,“你别想就这麽死了,那些仇,那些罪,你别想轻松一死了之!就是拿你一百条命也填不够我狐族的血债!你永远别想再见到阿姐,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谁料那人闻言却反是一弯嘴角。
他突然说道,“那只布老虎,还在你那吗?那是阿湘亲手绣的,说是要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儿当玩具玩的,但是她手笨,穿针时总免不得刺破自己的手指。我同她讲,让我来吧,她却不愿。她说,她以前看到,族里别的阿娘都会给自己的孩儿绣娃娃,所以她也想绣一个。”
浮漓忍着嫌恶听下去,他不想再从此人的口中听见阿姐的名字,但又贪婪地不舍放过有关亲人未知一面的任何点滴。
“为了确保我的忠心,当年的魔尊在事发後下令让我毁去竹屋的一切。我如令去做,将那小屋连带着周遭的一片竹林全都一把火烧了。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我就坐在矮坡上看着,除却这一个还带着线头的布老虎,什麽也没留下。”
“畜生。”浮漓忍不住骂道。
“你是早産儿,因为灵生来便少一块,所以才一直是幼狐模样,三圣物内蕴含的神力勉强帮你补上了一块灵,这才叫你有了人形,也通了灵性。但魔修挖去了你的眼睛,连带着又撬去了你的一小块灵,所以哪怕狐王浮染用妖丹把你的命救回来了,甚至还把自己的眼睛换给了你,你也还是再又变回了幼狐的模样。”
“闭嘴!你闭嘴!”浮漓不想听这些,他想用法术强行叫沉渊闭嘴,却发现受了自己正在给那人输送妖力的缘故,他无法切断沉渊向自己的传音。
“其实当年,浮染忘了一件事。”
说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扩越深。
“阿湘是死了,但阿湘走的时候,她腹里的胎儿还没有死绝。”
“你说什麽?!”
“我……我有幸,得到了一块,我孩儿的灵,呵呵……”
“不,不,你住嘴,你住嘴!我不想听!”心神俱震下,浮漓甚至都快忘了要帮沉渊继续疗伤,不过他治不治也没区别了,显然,沉渊今日就是抱着死志来的。
只见那人的脸飞速灰败下去,“我同主上做了交易,存着那点灵,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後兜兜转转,不曾想竟又再让我碰见了你。”
忽而,面对着浮漓,他卖力地扯出一个讨好的笑,“那个布老虎,你喜欢吗?”
“我不是,我!”浮漓撕心裂肺地否认道,可脱离当下激动的情绪後,他惊恐地发觉沉渊的瞳孔竟然开始涣散,“不!不!不!我不是!你这个骗子,你别想骗我!”
阖上眼,生命的最後光阴在这一刻被放得极长,恍惚之际沉渊再度自回忆中走完了他荒唐可笑的一生。
身为外室生下的“杂种”,他从不曾奢望得到过尊严。他没有喜欢的事物,仅活下去一念便需要他拼尽全力。
为了活命,他生受剥鳞之刑,拖着一身的伤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三日。
为了活命,他强忍恶心接受了来自不知多少位兄长的侵犯。
为了活命,他被迫笑着生吃下了他生母的血肉。
为了活命。。。。。。
直到那一抹光,执拗地推翻阴云,不容拒绝地照在了他的身上。
温暖的丶滚烫的。
让他恐惧的。
少女走到他的身边,替他抚平了半生风雪。
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他渴望得到更多,却也因此彻底万劫不复。
他从父兄的阴影中逃离,再没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去他的性命,但是不够,还不够。
他要曾欺辱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清剿狐族一役中,他亲手砍下了狐三子浮浔的头颅,将其悬挂于高墙之上,後又接连设计坑杀了狐四子,狐七子。。。。。。
杀红了眼的他终于依靠堆积如山的尸块向魔尊证明了自己的真心,并与之联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兄长,以及。。。数无胜数的蛟龙族人。
可报应并未因之降临到他的身上,而是带去了他妻子的性命。
他焚尽了如朝露般短暂的往昔美好回忆,复又变回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活下去的滋味也并不如何好。他想。
前半生的他只为求生而行,而後半生的他却又求索起了活下去的意义。
于是从父兄的走狗,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任魔尊的走狗。
终于在一日,顾渊找到了他。
“魔龙沉渊,与我做一笔交易。”
“愿闻其详。”
“我要你效命与我,助我取得百年前狐妖之王的妖丹。”
听到“狐妖”两字,沉渊心头一跳,但很快便平复下来。他对着前人笑道,“我不知阁下在说什麽,据我所知,狐妖一族早就覆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