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真的做对了吗?他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为什麽,为什麽他连自己都认不清了。
那天赐的卷轴,那若神旨般降下的卷轴,其间所呈现出的一切难道只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对他一人的愚弄吗?
他不知道。
他太累了。
梁国夜宴,梁皇递给他一杯酒,说是千年难得的佳酿。看着新任梁皇稚嫩的脸庞,他忽而想起了自己的那个糊涂弟弟,也难得的,渴望起了一丝家的温情。
不带一丝犹豫的,他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只是他忘了,他早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早已再没有了家。
他醉倒在了这一杯酒之下,在濒死时仿佛有一瞬回到了那个青云门山上的明媚午後。
万彦宁撸起袖子要与他比斗,沈容青斥他不求上进。
他只揉开惺忪的睡眼,拂去一身落花,无虑无忧地扬言来日定要飞升成仙,名扬天下。
这是千万年间仙魔两方第一次统一战线,他们一起,对生擒的萧望川施以极刑。
他被关入阴湿的地牢,被剥皮抽筋,被断骨碎婴。。。。。。他破碎的身体被一次次治愈,又在恢复如初後被一次次粉碎,恒久不变的只有永不停歇的疼痛。
但在这非人折磨的剧痛中,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线的自由,一线的清明。
终于,审判的一日到来。
他被推上斩仙台,而台下那些曾受过他之庇佑的百姓,无一不在拍手叫好。
“魔头要死啦!”
“死得好,早该死了!”
“死了我们就好过段安生日子了!”
“就是就是!”
他一哂拂之,并不在意。
殊不知,真正的绝望还不曾到来。
行刑前刻,万沈二人赶到,大闹刑场。
危急时刻,受形式所迫,万彦宁带上萧望川先走,留沈容青一人与仙魔两方缠斗。
利用先行布下的阵法,沈容青为他们争取到了逃亡的时间,最终受万剑穿心,尸骨无存而亡。
万彦宁驮着重伤的萧望川回到了青云门,二人本想先稍作休整,不料青云门早已被魔修剿灭,成了一宗死派。
浑浑噩噩地站在血流成河的山门前,萧望川忽而仰天吐出一大口心血,并最终昏死过去。
醒来後的萧望川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後山一处隐蔽的山洞中,而万彦宁用易容术僞装成了他的模样。只见她的小腹正中有个狰狞的血洞,原属那处的金丹今时荡然无存——最为要强的万彦宁将她的毕生修为送予了沦为废人的萧望川。
“活下去。”揉了揉萧望川的头,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想叫住她,却发现此时自己的身子软得很,竟连说句话的力气也都失去了。
“没想到你会这麽快醒来。”一声苦笑,拂袖间,万彦宁洒出了更多的药粉,“再睡一场吧,醒来後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好好活下去。”
“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
说罢,她转身彻底消失在了那人的视线中。
再也不见。
而将他再一次唤醒的是人间欢庆魔头萧望川伏诛的盛会烟火。
那日夜,他用枯叶焚了一把火,先是暖了暖手,而後借炽热的烈火亲手毁去了他引以为傲的脸。
披上染血的黑袍,手执一盏引路的昏黄小灯,他的身影隐匿于暮夜一片。
再现人世时,便是他踏雷飞升,一剑将天梯斩断之刻。
可他不曾想到,断落天梯的残垣竟会变作流火,并酿成一场史前的灾难,彻底将世界毁灭。
修真界被漫无边际的火海吞噬。
人们哭着,求着,哀嚎着,可回应他们的唯有神明的冷漠。
立于火海之上,萧望川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并不觉得可悲,亦不觉得畅快。
焰火,毁去了一切。
故土,亲友,还有那往昔的回忆,一切的一切,什麽都没留下。
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寂地看着世界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