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欢喜,却迎风洒泪,这只草编的蜻蜓要比整个乾朝还要贵重。
他这个人,鲜少收到馈赠。旁人都以为他金尊玉贵,什麽都不缺,因而也不必送他什麽。他想要的,只需吩咐一声便什麽都有了。
但实际呢,他什麽也没有。
看似是滔天的富贵,实则是这天底下最贫苦的人。
连个寻常百姓都不如。
那面朝黄土背对青天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了茅屋也有明灯一盏,有人作羹汤,有人嘘寒问暖,他是连个庄稼农户都不如的。
他回想过去的那麽多年,只收过一只帛枕。那帛枕他视若珍宝,後来被帛枕的主人焚了。除此之外,好似从未有人送过他什麽。
他的女儿担忧地问,“父亲怎麽哭了?”
他赶紧擡袖抹泪,却迟迟不肯垂下帷帘,他朝魏郡的城楼看去,不愿把自己的狼狈落入姜姒的眼里。
他想,他该在姜姒跟前留点儿体面。
但听一旁那人轻轻叫道,“阿洐。”
他好一会儿才回头,笑着解释,“沙子进了眼睛。”
她仿佛洞悉一切,轻轻拍着他的手,“你心里有什麽话,便说出来,我都听着呢。”
他笑着摇头,“没有什麽话,婵儿送我蜻蜓,我心里欢喜。”
没有什麽话可说,他早习惯了与自己较劲,有什麽想不明白的自己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姜姒欲言又止。
马车到了酒家,店家见客人尊贵,慌忙出店来迎。
宴安要了几间上好的客房,又吩咐店家赶紧备上热水与粥菜。
姜姒搀着他下了王青盖车,许婵举着她的草蜻蜓亦跑了过来,“父亲喜不喜欢婵儿编的草蜻蜓?”
他含笑接过草蜻蜓在手里细细摩挲,“父亲喜欢,很喜欢。”
许婵又道,“夏侯恭说,他还会做竹蜻蜓,竹蜻蜓和草蜻蜓可不一样,竹蜻蜓能在天上飞起来呢!他会给我做,我学会了便给父亲做!”
他连连点头,“好!好!”
他没有玩过竹蜻蜓,小时候见许鹤仪曾有一个。许鹤仪受双亲疼爱,什麽好东西都有,竹蜻蜓不过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玩坏了便丢到院中,再不会多看一眼。
他没有竹蜻蜓,有一回在院中见到被许鹤仪丢弃的竹蜻蜓,他捡了起来细细打量,竹柄断了,但翅膀还算完好。
他放在手心一搓,竹蜻蜓轻巧巧地飞了出去。却听有人在笑,“你只能捡我不要的东西。”
他那时回头,见许鹤仪脸上满是嘲讽之色。
如今想想,何尝不是如此——他只能捡许鹤仪不要的。
竹蜻蜓是,姜姒是,江山也是。
七月中,烈日当头,他身上却开始发起抖来,那只捏着草蜻蜓的手亦开始微微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