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到不了燕国王陵了。
但不知自己该去何处,脚下是他曾经的疆土,与他却好似并没有什麽干系。能有什麽干系呢?争权夺利这一生,无论谁做天子,脚下的仍然是这千万年不曾改变的大地。
月白风清,几颗星子,擡眼是满目的山河。
人太渺小了。
在这茫茫大地上,人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不知该如何涤净自己这满身的罪恶。
他信马走着,不知走了多远,天色渐白,听得身後响起了马蹄声,有人喊道,“主公!”
哦,是宴安寻来了。
他勒住马,回头笑看宴安。
那人疾疾打马奔来,问道,“主公何故独自出城?”
他温和笑道,“出来走走。”
宴安下了马取来一件袍子递给他,“夜里凉,主公快随微臣回去罢。”
他接过袍子,笑着朝宴安摆摆手,“我再走走,天亮就回去了。”
宴安不好再劝,便紧紧跟随着,半步也不离开。
他便笑道,“宴安,去吧。”
宴安心中担忧,又不能忤逆,只得先回了城。
他披了袍子继续往前走着,到了永宁三年西伐大军扎营的地段。多年过去,这里草木丛生,却仍能见到大军当年遗留的痕迹。
有被丢弃的炊具,有脱落的马蹄铁,有损坏的战甲,当年未烧完的柴火一头兀自炭黑,另一头却抽出了新鲜的枝条。
他眸中凝泪,翻身下了马,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出城是要寻找当年的中军大帐。
就是在这里,就是在此处,她被丢给了西伐的将士。
他心中怆然,悲极悔极,不住地咯起血来。
伫立良久,终是拍了拍马背,叹道,“去罢!”
那马听不懂,也不肯走,哼哧几声在原地踏了几步。
他扬起藤鞭来抽了它,那畜牲这才嘶鸣一声嘚嘚跑了。
他寻了一处石板坐了来,双手拄着剑鞘,抵着额头埋下脸去。
他便是在这里毁了姜姒。
不,他毁姜姒又岂止这一次啊。
他失声哭了起来,他想,他是连畜牲都不如的。连畜牲都不会做的事,他却做了。
他这样的人,怎麽敢一次次求得她的原宥?怎麽敢心安理得要她陪同来燕国啊?他该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死在当年的大营里。
多年前她便说,他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
他从前不信。
也从来不信。
但他的确是最该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