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禅想了想,答道:「秦氏子性情沉稳,郑氏子博学多才,不过要说容色惊艳,裴氏子远在二人之上。」
皇帝:「……」
难得听见她对一个人有这麽高的评价,看来好色是人的天性,不分性别,概莫能外。
「他的才学识量也在那二人之上!」皇帝一边共情她的心态,一边又恼她眼里只有美色,气哼哼地道,「我看你那时候就光顾着睡觉了!」
闻禅笑道:「我若一开始就夸他才高,父皇一定觉得我是为了掩饰别的想法而找的藉口,既然您也这麽觉得,可见此人确是才貌双全,毋庸置疑了。」
皇帝怔然,旋即失笑,实在拿她没办法,佯怒嗔道:「胆大包天,还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也不知道你这刁钻古怪的机灵劲儿到底是随了谁,且看你的驸马日後能不能消受得住!」
闻禅向屏风外投去淡淡一瞥,心说有空担心他,还不如关心一下我能不能承受得住驸马那花样百出的幽怨劲。
皇帝公主这边,对於驸马人选已是十拿九稳,裴如凇那边,出了春熙殿他就知道自己稳了,但三人结伴出宫後,他却毫无如愿以偿的畅快之意。
秦伯彦和郑衡玉,裴如凇前世对这两个人毫无印象,可见纯粹是凭祖荫混个官位的平庸之辈,这二人就算与他真正年轻时候相比,也毫无出色之处。
本就不在同一层面的对手,战胜了也没什麽好骄傲的,但可恨的是这两人话里话外,竟然还是一副瞧不上持明公主的口气。一个说皇后早逝,公主上无母妃抚养,必定骄纵蛮横,不能尽心侍奉舅姑;一个说公主性情冷酷,敢当众诛杀大臣,日後对内宅下手也一样狠毒。
最後得出的结论是,与其为一个驸马的虚名承受馀生无尽的痛苦,还不如娶个世家望族之女,或者妆资丰厚的中等官宦女儿,像公主那样的,娶回来就是请了一尊重如泰山的大佛,只会白白浪费了青春。
裴如凇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如今宫中尚未有明旨发出,他尚不能以驸马自居来维护公主,只好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打算让这两人这辈子再也别想踏入朝中一步。
上元之夜。
兆京城南的积庆寺里有一座十馀丈高的浮屠塔,可以俯瞰半城风貌。前世每年元夕夜晚,无论刮风下雪,不管城中花灯节会多麽热闹,闻禅都会登上这座浮屠塔,已经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今年她依旧站在那扇窗前,看着灯火如星河般在黑夜里流动,元夕夜金吾不禁,百姓们尽情在街上游玩庆祝,空中传来隐约的笑语与丝竹声,似乎预示着今年又是繁华安宁的一年。
楼梯上传来轻巧平稳的脚步,人未近前,清冷的雪气卷着淡淡的松柏合香已先一步向她扑去。闻禅没有回头,仿佛背後长了眼睛:「你怎麽来了?」
月光透过花窗照进佛堂,裴如凇披着银白缎面的斗篷,一步一步走向她,满地碎光像是从他身上落下来的雪。两个人难得如旧日一样毫无阻隔的站在一起:「我记得殿下往年每次元夕都会来这里,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见了——殿下刚才没回头看吧,怎麽知道是我?」
「因为我告诉过下面守着的人,如果你来了,就放进来。」
裴如凇立於她身边,视线下移,就着朦胧月光,看见她微微翘起的唇角。
他们这种出身的世家公子,万事讲究一个含而不露,若即若离,好像主动就输了一样。前世裴如凇坚定奉行着这个原则,然後就再也没有过主动的机会。
这辈子他痛定思痛,把自己变成了一朵离开公主就活不下的小白花,但偶尔也会想要心有灵犀的偶遇,结果却发现自己早已在对方的掌心之中。
她明明是那麽聪慧丶那麽温柔的一个人。
那些见都没见过她的人,凭什麽敢以恶毒偏见和谣言来揣测她?
「我只陪殿下来过那一回,」裴如凇轻声问,「殿下却独自看了许多年,元夕之夜除了热闹一些,和别的夜晚有不同吗?」
闻禅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轻描淡写地答道:「没有。」
裴如凇转过头去看她。
「没有不同才好,不是吗?」闻禅道,「每年都这麽热闹,每夜都有灯火亮起,说明天下太平安定,百姓有馀力休养庆祝,还会期待来年。」
「可是殿下不在那里。」
前世的她那麽笃定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刀,当她孤身站在浮屠塔上,看着城中狂欢的人群时,心里在想些什麽呢?
每个人都在期待新年,只有她在倒数着自己的岁月。
「不需要。」
闻禅伸手推开木窗,凛冽夜风瞬间灌入,呼啸着卷起她的长发,落在裴如凇肩头,就像他们两人再度纠缠在一起的命运,那双眼眸里仿佛倒映着永不熄灭的星光,认真而冷静地注视着他。
「让每一年,每一夜,都有灯火如常亮起,裴雪臣,这才是你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