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在一直提心?吊胆的情?况下始终保持理智,当那根弦终於绷断,连空气都成了他的敌人,他也就无可避免地迈向了深渊。
闻理眉梢轻轻动了一下,那像画上去似的温文尔雅有一瞬间出现了细微裂痕。
他觉得闻禅比他像个兄长。
如?果他有这样一位聪慧明敏丶处处周全?的太子兄长,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地躲在他身後,不用硬扛几乎把人压垮的恐惧,也不会再承受野心?和欲望的来?回?撕扯……他或许会一生肖想着?那个位置,却永远都不必体会那顶冠冕的重量。
可这个逃避似的念头?甫一升起,立马被他经年累月锤炼出的理智踹了回?去。
母妃丶外祖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保住的太子之位,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没了这层壳子,他在皇帝眼中还有几寸容身之地?
闻理把温和的微笑严丝合缝地粘回?脸上,矜持地朝她略一颔首:「多谢妹妹的好?意,孤记住了。」
闻禅:「……」
他这副表情?就好?像在说,你说的都是屁话,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但我都说谢谢了,希望你也识相一点,赶紧收拾东西滚蛋,离我越远越好?。
苏衍君适时地轻声提醒:「殿下,时候不早,东宫臣僚还在等殿下回?宫议事。」
闻禅垂眸,客气地道:「太子殿下还有要事在身,我不多扰了,慢走。」
太子与公主各自上辇,一个往东一个向西,背向离去。
苏衍君紧随在太子轿辇旁边,不时与太子低声交谈,面上微笑始终如?春风般温柔和煦,唯有在经行?拐角时,宫墙与华辇交错叠成深浓的阴影,他才状似无意地回?首,朝闻禅的方向投去冷然一瞥。
晴日似雪,春风如?刀。
十月,天子东行?,驾幸平京,文武百官皆随驾前往,太子留守兆京,军国大事皆送往行?在,京兆尹何攸主持赈灾事务,惟细务委於太子。
闻禅是随着?御驾一起出京的,裴如?凇仗着?驸马身份,不用像别的官员一样拖家带口冒着?寒风赶路,除了在御前待诏外,可以窝在公主的车驾里,蹭她的暖炉和茶点。
距平京还有两日路程,闻禅倚在窗边,借着?午後尚且明亮的日光,拿着?一叠「深林」的传书细看。乌鸦像个过冬的小动物一样挨在她身边,捧着?一个赶上她脸那麽大的梨在专心?地啃。
她摘掉了遮面的幂篱,常年不见天日的肤色极其白皙,再加上一身黑的映衬,甚至有点像个瓷偶。裴如?凇坐在对?面,才发现她的瞳色有些偏黄,想起闻禅说过乌鸦是固州出身。呼克延人天生黄瞳棕发,发质粗硬微卷,乌鸦眸色虽浅,发色却是纯黑,这麽看来?,她很有可能是呼克延人和齐人的混血。
如?果不仔细看,基本上没什麽分?别啊……
长路迢迢,车内除了车轮辘辘的杂音,就是乌鸦咔嚓咔嚓啃梨的声音。裴如?凇漫不经心?地观察丶推测,脑海中漂浮着?无聊的事情?,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闻禅修长的手指上,有点想打扰她,又?碍着?旁边有根棒槌。
直到闻禅拿信纸在他眼前晃了晃:「走神了,觉得无聊了吗?」
裴如?凇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是呀,殿下醉心?公务,都已经整整两刻没抬眼看过我了。」
乌鸦感觉自己好?像啃到了橘子皮,皱起眉头?,撇了撇嘴。
闻禅:「是吗,要麽还是回?御前侍驾吧?反正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
裴如?凇单手支颐,看着?她笑:「不要,闲着?也想和殿下一起闲着?。」
闻禅没绷住,笑了一声,像挠猫一样勾了勾他的下巴:「待会儿出去换马,跑两圈放放风,坐车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裴如?凇尚未表态,乌鸦利索地两口啃完了梨,擦乾净手:「好?,我去准备。」
裴如?凇一哽,非常不希望和闻禅独处时旁边还杵着?一根棒槌,试图委婉地劝阻:「我们出去了,你就可以独享车里的点心?水果,还可以随便打滚睡觉,外面那麽冷,景致也不好?看,光吹风有什麽意思呢,对?不对??」
乌鸦面无表情?地抬眼,一板一眼地道:「我是殿下的贴身护卫。」
裴如?凇同样抱臂睥睨:「我是殿下的贴身驸马。」
「别学?她说话,」闻禅抬腿踢他的鞋尖,「再说贴身驸马是个什麽玩意,没有这种东西好?吗?」
裴如?凇从善如?流,修正道:「我贴得最近。」
闻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