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他强撑的一口气到了强弩之末,神智如断线风筝一样坠了下去。
「陛下!」梁绛一下子没搀住皇帝身躯,被他带得摔坐在地?上,脑中嗡地?一声,厉声吼道,「传太医!快去请持明公主!」
含嘉殿中,闻禅匆匆擦尽雨水,换了身乾净衣服,问太医道:「怎麽样了?」
太医示意她移步外间,低声回禀道:「陛下惊恐忧惧过甚,心火暴盛,肾水衰竭,兼风邪入体,以致气竭形枯,猝然昏迷。臣以针刺要穴醒脑开窍,辅以续命汤通表透里?丶扶正?祛邪,方才陛下服药後气机已苏,只是一月之内两?度发病,就算醒来,恐怕也……」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闻禅瞥了眼?他踌躇的神情,镇定?地?道:「太医直言无妨。」
太医道:「先?前陛下手足不灵,原本已经缓解不少,这回只怕是要加剧;再者阴阳两?虚,需得十分精心地?保养,见风丶劳累丶大喜大悲等都是大忌;而且日後很有可能有言语艰涩,神智昏乱等症状……」
他不敢说,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先?意识到,这些症状,每一条都与「皇帝」的身份相冲,皇帝如今的身躯,已经无力再支撑这片天下了。
闻禅点了点头,其?实她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善後似乎已经成了本能之一,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我知?道了,有劳太医费心照料。程玄,去叫膳房煮些热汤热粥,分发给今夜值守的太医和?宫人,你先?退下吧。」
殿内不知?什麽时候彻底静了下来,只留闻禅独自坐在圈椅里?发呆。
明天早朝她就要去前朝宣布越王兵变逼宫,三个宰相被他一气带走了俩,满朝文武受牵连的至少有一半,这规模比前世太子谋反也不遑多让。而此事公开後,皇帝的病情必然无法?再继续瞒下去,到时候朝堂动荡不可避免,赵王和?苏氏会作何感想?远在汤山的燕王得知?消息会怎麽办?晋王梁王等皇子会不会起别的心思?还有许贵妃未出世的孩子——皇帝为了这个芝麻丢了越王,可他还能撑到孩子落地?那一天吗?
林林总总诸多顾虑在她脑子里?打架,这时候她忽然有点思念小白花。
其?实那个答案早就恭候多时,如果?裴如凇在她面前,她大概不会这麽迟疑。但?「为了你」有时候也是一种逃避责任,现在能做决定?的只有她,抛开宿世因缘和?形势所迫,最终她要直面的,也唯有自己的野心而已。
拂晓之前,持续了整夜的大雨终於停歇。天光从?浓黑变为深蓝,晨风穿过门?窗大开的殿宇,庭院里?花枝摇曳,带来了夏日久违的清新凉意。
闻禅在纤云服侍下净面梳妆,对神形憔悴丶熬夜熬得精疲力竭的梁绛道:「梁内监不必陪着我了,你忙前忙後一整夜,趁着早朝的工夫去睡一会儿吧。」
这一夜惊心动魄,梁绛跟着皇帝担惊受累,此刻站着都有点打晃,可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却是陡然一惊,忙表态道:「多谢殿下体恤,殿下为国事操劳,奴婢怎敢自己先?去偷闲?奴婢坚持得住。」
「别多想。」
闻禅搭着飞星的手起身,於熹微晨光中长身而立,回眸朝他微微一笑,温声道:「来日方长,往後要你做的事还多着呢,不差这一时片刻,去吧。」
第83章
三生(正文完)
翌日早朝,持明公主向朝臣宣布了越王叛乱的消息,并依照皇帝最後留下的口谕,遣禁军当场收系数十名官员,以雷霆手段迅速扫清了越王派系的馀党。
大殿转眼?间空了?一半,空气沉郁得几乎凝固,还站在殿中的官员人人自危,恨不得把自己叠成三折缩进?地缝里,暗自祈祷公主千万别想起那堆请立太子的奏摺——万一她?杀心大起,对照那个挨个儿抓人的话,朝堂上只怕没几个人能幸免。
闻禅率先发难,把立场天然与她相对的越王一系全部踢出局外,馀下的人里要麽势力不足以与她?相抗衡,要麽是识时务的聪明人。朝中出了这麽大的乱子,皇帝却仍然不露面,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得到皇帝八成已经?支撑不住了。如今内宫外朝都在持明公主的掌控之下,她?距龙椅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她?想,随时可以改天换日。
三位宰相已去其二,中书省是源叔夜的一言堂,这回差不多全被一锅端了;门下省从前是苏利贞的地盘,後来由戴应宁执掌,勉强剩下一半人,大多数还心向前太子闻理;唯有尚书省保存得比较完整。一来长官裴鸾与公主是一家人,利益密不可分,二来这几年公主着意提拔的人大部分都塞进?了?六部,因此这时只有裴鸾敢站出来说话:「殿下容禀,如今越王谋反,二相伏诛,朝臣坐罪者?无数,又逢陛下抱病,储位空悬,情势危殆前所未有,若不早定名分,重?振朝纲,恐致天下动荡,人情?不安,还请殿下尽快决断。」
闻禅正?要说?话,程玄忽然从?殿後快步走出,看样子是有不得不报的紧急情?形,顾不得朝臣在场,凑到她?耳边低声禀告:「殿下,方才陛下醒转过来,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但神智还清醒,命宫人召苏贤妃觐见,被梁绛暗中拦下了?,叫他义子过来给殿下报信。」
众臣听?不见传话的内容,却眼?睁睁地看着持明公主的脸色由平静转为讶异,旋即释然,最後竟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十分荒谬的笑?话。
「父皇这个人啊。」闻禅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转头对朝臣道:「陛下抱病多日,先前一直拦着诸公不让觐见,是怕扰了?他老?人家的清静。方才内侍来报,说?陛下清醒了?,趁着他现在精神尚好,请几位大臣随我入内面圣,听?听?陛下还有什麽要托付的吧。」
这话说?得简直是图穷匕见,众臣心中一阵悚然。闻禅点了?尚书仆射裴鸾丶御史大夫傅映玉丶刑部尚书何攸丶大理寺正?韩俨四人同往含嘉殿,入内时皇帝正?在宫女服侍下喝药。他看见闻禅转过屏风,立刻心虚地向後一躲,然而中风後四肢麻痹不能动弹,他的躲闪也不过是脑袋稍微一偏,瓷勺被碰歪,一道棕褐色的药汁顺着下巴淌到了?胸口。
短短一个月,皇帝已经?病得老?态丛生,几乎与从?前判若两人。几位大臣震惊得差点忘了?拜见,裴鸾快步走向床榻,跪倒在榻前,悲声道:「臣等万分驽钝,还以为陛下只是风寒卧病,竟未料到天颜憔悴至斯!都是老?臣无用,不能为君分忧……」
他这一番声泪俱下的陈情?倒把皇帝唬住了?,含糊地说?了?几个字,裴鸾没?听?清,闻禅唤人道:「来人,扶裴相起来,给各位赐座。」
内侍给四位大臣搬了?座,少?顷副统领陈殷也到了?,数人围坐在御榻前。皇帝心觉不妙,只是舌根僵硬,说?话十分费力:「这是,做,什麽?」
闻禅开门见山道:「听?说?父皇醒来第一件事是召见贤妃,儿臣想着陛下或许有大事托付,与其交予后妃,不如当着大臣的面说?清楚,以防日後平白生疑。」
她?的语气十分端庄凛然,毫无威胁之意,皇帝见事迹已败露,索性也不再?遮掩,断断续续地艰难吐字:「朕,要见,赵王……复其,太子,之位……你与众臣,辅政……」
「父皇,」闻禅温声打断了?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子了?,儿臣也不想做下一个城阳长公主。」
皇帝咬牙问:「你要,干什麽?」
闻禅神态依然温和恭敬,不疾不徐地说?:「陛下拿着个缥缈的太子之位当饵,总想钓一条大鱼上来,可钓上来哪一条您都不满意。事到如今,您还想再?用这招钓一条鱼,可是不会再?有任何鱼会上钩了?。」
「比起拼命地追逐鱼饵,还是做钓鱼的人更有趣,您觉得呢?」
皇帝全身都在颤抖,可是半边身体沉重?得如同巨石,无法挪动分毫,他只能用左手恨恨地捶床,仇恨地瞪着闻禅,沙哑着嗓子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
裴鸾眼?珠一转,抬袖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温声劝慰道:「陛下,公主诛灭越王叛党,有大功於社稷,且自参预朝政以来,处事周全,屡有奇谋,朝野上下莫不敬服。天命所归,人心所向,顺受其正?,臣恳请陛下传位於公主,以顺天下之心丶四海之望。」
傅映玉丶何攸等四人皆随之起身,一齐道:「请陛下传位於公主。」
皇帝停止了?叫喊,怔怔地看着众人,又望向闻禅风平浪静丶宛如描绘上去的恭谨神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终於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颓然向後栽靠进?软枕里,痛苦万分地闭上了?双眼?。
这就是他终於屈服了?的表示,闻禅淡声吩咐:「程玄,伺候笔墨,请裴相和傅公拟旨。」
皇帝一言不发,但这时候也用不着他多说?什麽,四个文官凑在一起自然能编出一篇词华典瞻的圣旨。梁绛从?书房请来了?玉玺,何攸将写好的明黄卷轴摊开在皇帝面前,礼数俱全地道:「请陛下过目。」<="<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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