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召南现在似乎知道了。他看见的视频像是被按下了零点五,零点二,甚至零点一倍速,他清晰地看见桑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听见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他看见桑也穿戴齐全准备出门却在门口踌躇不定,反复摆弄手机似乎在等候一条为他开门的消息,脸上表情沉闷,又有点期待,嘴唇低低压着,抿成一条薄线,最後打通电话,终于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令相召南错愕不已。
“召南哥在洗澡,你有什麽事待会再打来吧。”
是钱馀,谁允许他自作主张接他的电话的?!谁允许他摆出主人的架子替他拒绝桑也的?!
相召南来不及生气,就看见监控里桑也的神情瞬间暗了下来,桑也长得精致,这时候却像个被冷落的洋娃娃,落满了灰,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变得灰蒙蒙的。
相召南感受到心跳漏了一拍,他的表情也随之变得难过,像一艘小舟被汹涌波涛拍打,船上的人皱着眉默默无言地想念着家里的灯火。
监控进度条在自顾自走着。桑也回到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仿佛失去了生机,直到他的手机开始闪烁着来信的光,他的表情才有一丝破动。
然而短信似乎并不是喜讯,因为相召南看见桑也先是定定地凝视着手机屏幕,随後伸手拨动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监控里的手机画面变得清晰。
相召南愕然地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模糊但依稀可辨是他和钱馀,背景是一家甜品店。
谁偷拍了他?相召南不假思索,桑也那个好友!肯定是他在挑拨离间!
不要信他……相召南感到有一只手攥住他的心脏,令他浑身血液都静止了,直到他看见桑也苦笑了一下,浑身无力地进了卧室,消失在监控画面里,他才失去骨头一般跌坐在书桌椅上,顿感掉入深渊般被失重感包围的恐惧。
不要信他……当时钱馀不小心,不,不是,是故意把咖啡洒在他身上,导致他不得不在办公室休息室的淋浴间临时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咖啡渍,出来之後钱馀非要给他买衣服,说是给他道歉,他推却多次但最後被吵烦了,只能随他去了。
至于甜品店的七夕节活动——不,不是的,他从未想过要和钱馀过什麽七夕节活动,他驻足于前,只是——是什麽?
相召南一时想不起来,他记得自己是想要给桑也买舒芙蕾的,桑也喜欢吃甜的,但似乎又不对,因为相召南什麽也没买,空着手就回去了。那他停留在那里是为什麽?他的记忆和他的心理在打架,到底是谁出了差错?
高大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籍似乎要朝他冲过来,相召南头痛欲裂。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相召南和电脑之间。
良久,屏幕里再次出现了桑也的身影。他浑身是血,眼睛里淌着流动的血水,耳垂滴血,不是比喻,而是切切实实的描述。
他那样目标明确义无反顾地冲向遥控器,连无事牌掉落在地也没有分去他丝毫注意力。是什麽让他如此仓皇?
相召南屏息凝神。
最後他看见电视机上弹出来的画面。
是他!
醒目的蓝色标题框瞬间变成了猩红色,张牙舞爪诉说着他的抛弃。
“相氏会撤除对桑氏地産的投资。”
在空荡的书房跌宕不止,相召南捂着耳,却无法隔绝阵阵声浪,他清晰听见自己做了什麽,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监控里的桑也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头破血流。
出轨,依赖症,撤资……
那些乌云压顶般的怪物再次出现,撕扯着相召南的手脚,要将他五马分尸,嘴里不停嚷叫着:“你杀死了他!”
相召南喉咙紧的说不出来话,只能无谓地吐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字符:“不,不是,是因为……我,不——”
书房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一个不断流转的漩涡,相召南在里面待了并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不停地观看着监控录像,不吃不喝,没日没夜。
最初他只看七夕晚上的监控,慢慢地他看起了七夕白天的监控,再後来他不断往前回溯,一分一秒都舍不得跳过。
他看见了桑也窝在沙发上,小小的脑袋搭在沙发扶手上,像个关节可以随意扭动的漂亮人偶,看见了桑也在客厅走来走去,不知道心里在想什,反复踱步,可爱极了。
他能感受到,有些笑容,是因他而荡开。
相召南只恨自己没在卧室,厨房,画室,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装上监控。
像对待世间珍宝一样,他把监控当成宝藏,从里面桑也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汲取生命营养。
他唯独不敢看的,是有他出镜的片段,那张丑陋的脸破坏了桑也身边的氛围,令人作呕,但好在他很少出现。
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直到一个白日,华润湾的大门被豪车强行撞破,房间的门更是被毫不留情地拆卸下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冲了进来,踹开书房的门,把相召南从书桌後拽了起来。
相民一拳打在相召南的下巴上,瞬间激起一片青紫,嘴角流出了一条血渍。
相召南却并没有生气,用一双无神的黑色瞳孔盯着相民,“你做什麽?”
相民怒极,又是一拳。
“你问我做什麽?你怎麽不问问你做什麽?把偌大的公司抛下不管,窝在这里十几天,相氏停摆了你知不知道?你有没有点相氏总裁的自觉?我把公司交给你你就这样胡闹?!”
相召南还没说话,就看见门後走出来林晓燕,抱着一只暖手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样子不会十几天都没洗过澡吧?脏得要死,我看你是真想当流浪汉了。赶紧回去上班,记得跟你舅舅打个电话,人可担心你了。”林晓燕擡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仿佛闻到了什麽难闻的气味,随後嘀咕一句:“这麽久不吃饭都没饿死。”
相召南转动眼珠,从相民,到林晓燕,再到二人身後的员工。
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令在场衆人都面面相觑。
相召南拨开人群,走出书房,走出被拆卸的大门,走出华润湾。他理了理衣襟,心想那个护士说的没错。
他确实是病了。
他确实是病了。
不然怎麽会对看不见桑也盲目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