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之眼-7
在秦犀照的建议下,秋杪将火车票改签,转而去警察局找陈令玖,试图了解到程章平的死因。
陈令玖二话不说,甩过来法医鉴定的结果,满满一篇字,还全都是专业术语,搞得人头晕眼花。
“太长了,我晕字。”秋杪放下鉴定报告,揉了揉眼睛。
“简单地说,”陈令玖刚听完梁有侠的报告,因此可以简洁地转述,“程章平死于二氧化硫中毒。”
二氧化硫易溶于水,进入呼吸道後,会在湿润的粘膜上形成亚硫酸和硫酸,这两种物质都具有腐蚀性。如果长期吸入二氧化硫,支气管和肺部都会出现刺激症状,导致肺组织受损。如果二氧化硫和浮尘一起吸入,浮尘中的金属微粒会增强二氧化硫的刺激作用,导致肺泡纤维增生,再严重就会造成肺水肿或重度气胸。
“尸检报告显示,”陈令玖将报告往後翻了两页,指出那段字,“因吸入极高浓度二氧化硫,引起喉水肿丶肺水肿丶声带水肿,引起反射性声门痉挛,导致窒息昏迷,最终死亡。”
“那他怎麽接触到二氧化硫的?”秋杪疑惑。
“其实我们都能接触到。”陈令玖贴在秋杪耳边,轻声提醒,“每天笼罩在旅鼠市的雾霾中,就有二氧化硫。”
陈令玖继续说:“根据程章平的工作室同事提供的线索,因为注意到一个矿场不规范地排放二氧化硫,造成大气严重污染,程章平这几个月都在调查这个矿场。所以,他很有可能长期接触到二氧化硫。并且,程章平早在死亡前就表现出一些症状,比如嗅觉丶味觉失灵,头痛乏力,牙齿酸蚀,等等。”
秋杪问:“你怎麽知道?”
“程章平早些时候去过医院,这说明,他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医院的化验单显示,他还患有慢性咽炎丶气管炎,肺纹理增多,弥漫性肺间质纤维化及免疫功能减退等。这些词我也不懂,反正应该和呼吸道相关,符合二氧化硫中毒的症状。”
陈令玖接着说,“然後按照医生的说法,程章平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通常他会雾化吸入药物,药里面混合了碳酸氢钠丶氨茶碱还有抗生素。他甚至购入一台制氧机,就放在办公室里,严重时,他会采取氧疗,身体难受时就吸氧。”
大致了解清楚後,秋杪不便继续打扰,就离开了警局。
秋杪将自己在警局得到的消息告知秦犀照时,只剩下一句话,“工伤,都是工伤。因为工作长期接触二氧化硫,导致中毒身亡。”
听完以後,秦犀照还是想问,“没有可能是被谋杀的吗?”
当时在警局,秋杪也提出相同的问题,陈令玖的回答是不太可能。
“那你怎麽认为?”秦犀照询问秋杪的想法。
即使警方态度如此,秋杪仍然认为不能排除谋杀的可能性:如果天天在矿场就会因为吸入二氧化硫中毒身亡,那麽矿场的工人早就死了一大片吧?怎麽偏偏是一个偶尔去勘察情况的记者死了呢。
总归是有一些太蹊跷了。
“我也这麽觉得。”秦犀照又打开了程章平曾经写过的报道,“更何况死的人是他,因为这些年写过的新闻报道,他也算结下不少仇人。”
“听你这个意思,似乎已经锁定了嫌疑范围。”秋杪听懂了秦犀照的话外之音。
秦犀照将电脑屏幕转过去,上面显示了是揭露“五彩梦童”的文章,“受这篇报道牵连的,除了那些孩子的家长,还有两个人,白意和林净,”她又打开了几个链接,上面是其他新闻工作室的跟踪采访。
白意是“五彩梦童”的创始人,因为学校的秘密被泄露而破産,入狱三年,现在已经被释放。出狱後,既没有资金再创办什麽企业,更是因为臭名昭着而被处处排挤,连一个合适的房子都租不到,只好住到贫民区。
作为老师,林净服刑期较短,但是因为这段工作的黑历史,几乎没有公司愿意接收她的简历,她也就只能四处打黑工。
照片显然是新闻社偷拍的,黑灯瞎火的,在杂乱无章的背景中有三四个人影,据说里面就有白意。秋杪指着照片背景里破败的招牌,问道:“你能认出来这是哪儿吗?”
秦犀照拿起送给秋杪的手机,扫描了一下,当即显示出几个可能的地点。
这边秋杪还在对手机的扫描功能赞不绝口,那边秦犀照就已经大致定位出位置了:旅鼠市的城中村,也就是普遍意义里的贫民区。
知道城中村的街道都很窄,秦犀照特意将汽车停在与城中村毗邻的商业区停车场中。刚下车的秋杪,还深陷在商业区鳞次栉比的高楼中,仰头望去皆是被雾霾拦腰砍去的大厦;不知道在雾霾之上的人群,会不会误以为自己身处仙境。
城中村与商业区海拔处于两个极端,秋杪望向从商业区出来後的延伸线,默默地说:“不过是片平房。”
然而越向深处行进,越是混乱。基本每家小卖部门口都摆放着亮灯闪闪的赌博机,还有人拿着酒瓶丶结束通宵从网吧走出来,因为踏空了而滚了几圈,浑身脏兮兮地躺在路边。
这是一个在地图中都没有明确标注的区域,地处两个行政区域的交界地带,混乱异常,却没有官方人员出面管理。多数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只能找到黑职介,做些不需要签正规合同的小时工或日结工,因待遇太低,只能住在这个掩埋在大城市之下的城中村。
闻到狭窄街道两侧飘出来的煤炭味和地沟油哈喇子味後,秋杪深感不适,猛烈呕吐起来。
在两个城市都待过一段时间的秋杪,此刻才意识到两城之间的最大区别:如果说六只鸡市是完全消灭贫困,那麽旅鼠市就是将贫困折叠了起来。
因为导航上不标注具体楼栋,秦犀照和秋杪只得随机逮住路人询问。好不容易找到照片中的位置时,秋杪已是满头大汗,要知道,这时天气还稍有降温。
秦犀照反复放大照片,比对每一处细节,终于确定正是此处,“照片上拍的,像是在三楼。”她指着靠挂在楼外已经生锈的铁皮楼梯,这是上楼的唯一路径。
“摇摇晃晃的。”秋杪有点腿软,不仅是因为楼梯走起来不是那麽结实可靠,更是由于秋杪的恐高发作了。它不由自主地就拉住了秦犀照的衣服下摆,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向下看。
奇怪的是,她们并没有见到白意。就如住在三楼的其他人所说,白意已经有一周没有现身,没人能够确定她是不在这儿住了,还是死了。只不过,白意原来住的房间门锁已坏,不需要钥匙,重重踢开就能进入这个单人间。
对于眼前所见,秋杪很惊讶,“太干净了。”
与整个城中村的氛围相反,白意的单人间做到了最大程度的整洁。抛去发裂的墙皮和渗水的地板这种不可控因素,房间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床丶一副桌椅和一个双开门冰箱,床上没有床单被子,桌子上也没有杯子水壶;简单地说,就是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叠好放在床上的各种制服丶口罩丶手套,以及一套型号完整的手术刀丶一箱子注射器,还有制氧机的过滤网替芯。
秋杪将自己所见都拍了下来,一边感叹,“啊哈,杀人学家!”
幸而秦犀照自己戴着手套,她小心翼翼地将装有手术刀的套装平铺在桌面上,一个一个仔细观察,终于在12号手术刀的刀刃上发现磨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