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违背本能
窗外依旧下着雪,她身上披着一件羊绒大衣。
顾若耸耸肩,想从比她身形大了好几号的大衣里钻出,然而只要稍有动作,就会碰到脖颈下温热的肌肤,脊背上有力的双手。
她想动作,却不知该如何动作。醉酒的人并不是毫无意识,更不是毫无记忆,即使头脑早已被抛飞到九霄云外,身体仍记得肌肤间滚烫的接触。
那种几乎要烫伤灵魂丶如岩浆一般的滚烫。
心乱如麻。
“醒了?”冷静从容的女声遥遥传来,让顾若一时失了神。
“冷吗?我的衣服可能有点薄。”
“我……”本能驱动着她回应,“……还好,暖气足,不太冷。”
“那就好。”那双停留在她後肩的双手挪开了,“起来吧,过一会儿就到打烊时间了。”
墙上挂着中古风格的旧钟,早晨六点十一分,太阳尚未升起,居酒屋内灯笼的红光早已熄灭。
她察觉自己的思绪正在天人交战。
为什麽言未迟最终给了她一个吻,今天却仿若无事人?她真的知道哪个吻的含义,还是说那只是对一个酒鬼的安抚?
她想问,却问不出口,双眼茫然望着窗外的飞雪。经过一晚,白雪已在窗台外积了薄薄一层。
言未迟似要起身,压了压衣角:“还不起来吗,不舒服?”
“……也还好。”她收回视线,从大衣里钻出,整理领口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枚犹有馀温的胸针,欧泊石镶嵌的蝴蝶反射着窗外细微的雪光。
这是什麽时候多出来的?
然而下一秒言未迟逼近,拂过顾若鬓角的乱发,在她眉心烙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顾若呆住。
言未迟微笑着给她整理长发:“忘了这个。早安,若若。”
顾若昏沉着脑子和言未迟离开居酒屋。早晨六点半的s市仍亮着路灯,高压钠灯散发出雾黄的光,驱散了清晨的雾气,白领们仍在梦中沉眠,而这座繁荣的城市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老城区的狭窄老街里逐渐冒出许多早餐摊,小小的门脸中冒出蒸腾的白雾。s市是当之无愧的国际大都市,街头巷尾的早餐店物价却便宜得出奇。
吆喝声伴随着早点的香气蔓延,小馄饨在清汤中上下翻滚,包子出笼掀起带着鲜香的热浪。
“喝一点汤,小心烫。”
清汤上飘着紫菜虾皮与点点油星,言未迟用勺子撇去那零星几根葱花,笑着看向顾若。
汤清而不寡淡,混进了一丁点儿猪油,连馄饨皮都沾上了道不明的鲜甜。薄透馄饨皮下的肉不过指甲盖那麽大一块,不知道用了什麽制作手法,咬破便有鲜美的汤汁流出,与柔韧的馄饨皮一起在口腔中混合出奇妙的口感,唤醒了被酒精麻痹的躯体。
“s市有很多外来美食,但我还是最喜欢长三角的本土口味。”言未迟的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在醋碟里从里到外浸透,送进口中慢慢咀嚼後才继续道,“一年,五年,十年……人其实是喜新厌旧的生物。”
“但再念旧,记忆与现实也注定渐行渐远,就好像食物的风味注定与十年二十年比有所变化。它们与五年前不一样,与十年前差别更大。有些人能接受这些变化,有些人则不能。”
食物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顾若不明白言未迟想说什麽,更不敢去猜。
“若若,也许我和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不一样,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蕾切尔了,你明白吗?”
透过雾气,她静静看着顾若,那双眼睛无声诉说着她经年的风霜。
“我或许并不是你真正该爱的人,而且这是一条很难的路。我相信你的勇气,但这条路只会比你想的更艰难。不会有法律保障,随时都可能要面对外界的批判目光。”
她可以接受顾若的感情,却不希望顾若透过她爱着一个不可追逐的幻影。
“你还是家里的独生女——”
“那又怎麽样呢?”
这一定是一条很长很难很崎岖的路,作为独生女,她知道自己将承受的压力远高于非独的同龄人。
可那又怎麽样呢。
“……我爱你,我敢去,未知的任何命运……”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唱,“……哪里都一起去,一起仰望星星,一起走出森林,一起品尝回忆,一起误会妒忌,一起雨过天晴,一起找到意义……我爱你。”
她的声音才停,早餐店老板的歌单又刚好转到SHE的《我爱你》,吉他混合钢琴的声音在整间小小的店面蔓延开来。
她说:“我知道你不再是当年的蕾切尔,可是我爱你。”
“恋爱分泌的多巴胺只能维持六个月到四年,人生来就不是长情的生物,喜新厌旧才是人的本性。”她握住胸口的蝴蝶,欧泊石折射出柔和的光晕,“就像不接触水的欧泊石会干枯碎裂,可它即使干枯碎裂风化成灰,失去曾经的美丽,因为它是你送给我的,所以我依然会爱它。”
“我不惧怕改变,所以未迟,你爱我吗?”她说。
你会爱我吗?她的眼睛说。
她们呼吸同频,心跳共振,在嘈杂的早餐店内,耳畔跳动着血流奔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