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人总是呆不长久的。”冯春娟像个过来人似的,细语轻声道,“你知道他好,别人自然也知道他好。人又不是草编的雀儿,你不拴紧,他就飞了。”
“我亦是男人。”
冯春娟娇滴滴地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好男人。”
王仲辅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
“你做什么去?”
“去给你买针线。”
冯春娟愣了愣,开口调笑了他几句,靠在原地,静静目送他走远了。
……
此后又是五日。何钉回来了。
虽回来了,模样却太狼狈,脸上贴着半张残破的假面皮,手臂上插着几只断箭,高大的身子蜷坐在墙角,沐浴在银亮的月光里头,像块血淋淋的顽石。
王仲辅不大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只记得他扛着他,将他拖进院子里头,跌跌撞撞,比那日在小甜水巷醉酒要沉得太多。
冯春娟听见声音,披着衣服出门来看,脸色煞白地扶着门框,问他怎么了。她本来就瘦小,解了钗环站在檐下,像只飞不起来的小雀儿。
王仲辅抹了把额头,也不知擦了汗还是血:“莫怕……你去打水,帮他将伤口洗了……”
冯春娟簌簌发着抖:“那你呢?”
王仲辅跌跌撞撞往外走:“我去……我去将路上的血弄干净……”
书生此前从未拿过锹,如今弯着腰,勉强翻着被血润湿的泥土,浑身都在细细地抖。
他全不知有人靠近,直到被人按住肩膀,才打了个激灵,险些将锹拍在来人脑袋上。
倪四赶紧躲了一步,又按住木柄:“郎君噤声,是我。公爷吩咐我来帮忙。”
王仲辅心头重重地跳了两下,牢牢攥着木柄不撒手。
“此乃天家宫观,衙役且不会追到这儿来。”倪四道,“此事公爷大抵知晓,郎君不必警惕,更不必慌张。但凡进了万寿观五里地之内,就无需郎君来操心了。
王仲辅这才松了手,摇摇欲坠,却不敢扶墙:“多谢公爷……”
“来日方长。”倪四笑了笑。“若郎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希望仍记得公爷这份心意。”
王仲辅沉默片刻,低声应下了。
冯春娟擦了近一个时辰,换了十几桶水,才勉强将何钉身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她洗净了木桶,脸色苍白地等到王仲辅回来。
王仲辅道:“这段时日千万别往外走,最好半步都不出。等何钉能下床了,我们再换个地方住。”
冯春娟比谁都惜命,点点头,立即躲回了屋。
翌日巳时,何钉醒了过来。
王仲辅正趴在他床边,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很疲惫。
何钉抬起手,摸了摸王仲辅的额头。
书生睡得极浅,一碰便醒了,但没有说话,就静静看着他。
“好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夜里,我把绣儿抢出来的。”何钉嗓子沙哑,“丫头一开始还哭呢,结果靠在我怀里,半路上就没气儿了。”
王仲辅仍旧没说话。
何钉又笑了笑。他脸色太差了,笑起来格外吓人:“嘿……全身上下只有这么几块好皮,又要添几道疤。”
王仲辅:“你还在意这个呢。”
何钉:“我怕你嫌弃。”
王仲辅沉默着。
何钉见他不吱声,也没催促他,自顾自说话:“丢人了,事儿没办成。其实本来不想回来的,但又怕是最后一面。”
他瞧着面前眼皮浮肿的书生,低声问道:“可是添了大麻烦?”
“公爷帮了忙善后。过几天我们再换个地方。你不必担心这些。”
何钉仍旧对赵宗楠很看不上,但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来,点点头,又将眼睛闭起来。
夜里,何钉发起高烧。
大约子时末的时候,倪四带着文冬术亲自来了一趟。
文掌柜亲自看了伤口,号脉、缝线,还为他开了内服的汤剂。
“不过是伤口看着唬人,没甚么大事。”文冬术淡然道,“此人体魄不似寻常,又及时敷得好药,烧两天便好了。”
说到药的时候,文冬术看了王仲辅一眼。
王仲辅低头读着汤剂方子,假装没发现。
十余日之后,待到何钉能行动自如,一行人便离了万寿观,又换到城南一座小庙中躲着。
与此同时,倪四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朝堂局势有变,终于到了冯春娟出面的时候。
冯娘子同他们说笑的时候都少了,整日整日闭门不出。
“我答应了她,事情结束之后便带她走,拿了钱财,到个谁也找不见的地方去过活。”何钉道,“等安顿下来,不知道要花多少时日,你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