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会说今天在学校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有时也会讲老师教了一个学起来很难的复杂公式,偶尔也会谈起明天早上想喝的粥、后天下午想吃的菜,要妈妈给他做。
等到他说完,龙微月便会用十分温柔的口吻,问他今天过得开心吗,他嘿嘿地笑,回答说开心。
然后妈妈就会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两盘冒着热气的饭菜,有时候他也会去帮忙端,不过那就代表着过于丰盛的晚餐,他们两人是吃不完的,往往又会剩下很多,虽然第二天早晨热一下后依旧能吃,但滋味就会大打折扣。
如果他回答说不开心的话,龙微月就会把筷子暂时搁下,坐到他身侧,轻轻抚摸他的头顶,然后就会用略带忧伤的目光看着他,问今天怎么了,可不可以告诉妈妈。
事实上,尚全在知道妈妈的真实年龄后一直怀疑她是不是趁机使用了什么法术,以至于让自己的糟糕心情消解的如此之快。
摸一摸头,一半的不开心消失了,说一说话,另一半也消失了。
事事如此、次次如此,这实在有效的有些过分,所以尚全每次都会靠到她的肩上,静静诉说自己的烦恼。
不过有一件事却例外……有一件事例外……
那时他已经长高,下巴上也浅浅扎着几根胡须,妈妈依靠在他的肩膀上,等待着儿子开口诉说。
他出神地数着妈妈有几根头、估摸着妈妈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脖颈有几厘米长,控制着鼻息与眼前肌肤之间的距离,却始终一言不。
他胡思乱想、视线游离,觉四周静的出奇。
过了一会龙微月问他感觉开心点没有,他眼睛看向窗外,说好点了。
可是他并不感到开心,甚至烦恼更加肆虐,不断撩拨他的心绪。
“最近过得怎么样?”龙微月端出一碗热乎的面,轻轻放到桌上,然后绕一圈,坐到了里侧的沙上。
“不太好,最近实咳…咳咳…”尚全抱起碗呲溜一口,却突然咳嗽起来。
龙微月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慢点慢点,瞧你笨的,吃碗面条都能呛到。”
“咳咳…咳……最近…咳…最近实在景气不好,我丢了工作,租的房子还被划入了封控区,只能干坐着空耗积蓄,”尚全放下碗筷,擦掉嘴角的汤汁,接着说道:“后来解封了,我又等了几天,试着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直到身上最后一分钱也花光了我才放弃这个打算,还是迫不得已找许知明帮忙,才买到张回家的车票。”
尚全打开了话匣子,边吃边讲述着这几年他的事情。
龙微月则坐在一旁,双手立在桌上撑住腮帮,静静听着,期间眼瞳不停闪烁,很快就弥漫上了一层雾气,像是在儿子的叙述中陪他再次度过了那段时光。
直到尚全讲完,她才直起身子,用略带哽咽的语气安慰道:“辛苦你了,儿子。”
“没想到你一个人在外面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接着说道:“但你怎么不和妈妈说啊?明明你和我说一声,我就会过去给你送东西,就会去帮你,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搬过去和你一起生活。”
龙微月忍不住凑到他跟前,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还留着朦胧的氤氲。
“为了小全,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她拉起尚全的手,关切地说道:“可是你怎么不和妈妈说啊,自从你去外面上大学以后从来没有主动和妈妈打过电话,我给你打的你也很少接,即使接通了也只是寥寥几句话后就会挂断,甚至过年的时候你也不愿意回来了。小全,妈妈很关心你,我每天都会想儿子在外面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被别人欺负,被欺负了会不会不知道还手……呜呜呜……甚…甚至有时候我还会想,万一……万一他真被别人欺负了还不敢告诉妈妈,那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龙微月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小全你难道……难道就不想妈妈吗?”她睁着两颗泪汪汪的眸子,将晕红的脸颊凑过来,表情伤心又无助,一幅楚楚动人的样子。
“我当然也想——”
“那、那有没有像妈妈想你那样想妈妈?”
尚全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但龙微月却更加激动起来:“那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和妈妈联系,这么长时间都不和妈妈说话,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
她一边哭泣,一边泄愤式的捶打着尚全,可是却一点也不疼,“你这个坏儿子!坏儿子!心眼坏的没边!明知道妈妈想你还这么多年不理妈妈,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尚全语塞,任由母亲在自己身上泄,对于此事,虽然他也感到十分的愧疚,但他也有着不得不做那么做的理由,这关系到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其实早在小时候的尚全第一次认识男女之情的时候,他对这位可爱妈妈的看法就在默默地生变化,等到他觉自己这份心情时,它就已经深深地扎了跟,那个紫色的娇小身影就在他的脑袋里再也挥之不去了。
可他深知那是自己的妈妈,这份情感是不应该的,于是便一直压抑着自己,这令他整个青春时期都过得非常痛苦。
不过好在他隐藏非常完美,龙微月完全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一切都一如往常,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然而在平静的外表下,尚全心中的情感却在一天天地成长,当这份情感成长到他快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向妈妈诉说时,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录取他的是一个极为遥远的学校,这是尚全故意而为之的结果。
到了大学以后,他强迫自己忙碌起来,强迫自己不去想妈妈的模样、不去回忆她身上好闻的气味,他甚至逼自己不再和妈妈联系,不再回家。
尚全就这样坚持了5年,他做的确实很好,好到在今晚之前他都信以为真。
可是从见到母亲的第一面起,他就明白了,自己筑的那道防线比起纸还不如,瞬间就溃不成军。
仅仅是一道眼神、一次对视,他虚伪的盔甲就已脱落,露出下面最真实无比的空洞。
尚全自以为这5年的时光是在遏止自己的情感,实则是在给这个空洞不断地施肥,这空洞早已悄然成长,成为了构成他个体本身的最本质的一部分。
他悲哀地现,这就是火、这就是光,这就是他的根本,一个人能够从根本上否定自己么?
甚至此时此刻,这份情感也在左右着他,明明是时隔多年母子重逢那么温情的场景,可他心里却感到窃喜,并且还有着种种冲动。
这冲动刚刚已在门口作过一次,此时又有再现的势头,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他耳旁低语:“搂住那纤细的腰肢,吸入那香甜的气味,抚摸那光滑的肌肤”,甚至即使是落到身上的小拳头,也令他感到享受。
稍许,四周逐渐平静下来,他低下头,现身旁的龙微月正安静地倚靠在自己的肩膀,身体以一种有规律的节奏呼吸起伏着,显然是睡着了。
尚全不禁想到,虽然这位八百多岁的母亲平日里无比温柔沉稳,可自己好像忘了这个小人也曾……或者现在依旧是一个小姑娘,怕寂寞也掉眼泪,生气也会哭闹,累了也会容易睡着。
他轻手轻脚地抱起这具即小巧又柔软的躯体,却惊讶地现根本感受不到什么重量,轻得像托起一片羽毛。
尚全尽量保持平稳,好不让颠簸打断她的睡眠,来到妈妈的房间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龙微月放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抚去她脸蛋上未干的泪痕。
尚全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看了她一眼,把灯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