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萍被捕时小卡子碰巧外出送信去了。回来后他听人说周部长是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已经被前委政治保卫局的人抓走了。他急得大哭大闹,前委勤务科的王科长无奈之下,关了他的禁闭。
王科长是个好心人,他知道周瑞萍大姐和小卡子之间亲如母子般的感情,可惜这件事他没有权力去管。他关小卡子的禁闭完全是为了他好,这样做避免了他受到更为严厉的处罚。保卫局的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禁闭室就是前委炊事班的一间空着的储藏室,有不少前委的干部战士平时就蹲在那间屋子的外面吃饭。小卡子被关在里面失去了自由,但是墙壁是木板做的,不隔音,他能听见来吃饭的人们的低声议论。逮捕周大姐和吴参谋长等人的行动虽然是秘密的,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在前委的机关工作人员中传开了。
小卡子听说周瑞萍受到了酷刑折磨,心痛得眼泪直流,一心想救她出来。清晨时趁站岗的哨兵打盹的那一小会儿功夫,他爬上房梁,掀开屋顶上盖着的稻草钻了出去。他从屋顶爬到一颗大树上,再顺着树干溜到地上。路过伙房时他还顺手拿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然后悄悄地朝保卫局办公的那几栋房子摸去。
到了那里一看,有五六个荷枪实弹的哨兵在来回走动。因为生了庞连长越狱逃走的事,夏书记下令加强警戒,岗哨比平时多了一倍。
小卡子的心直往下沉。他虽然年龄小,脑子还是很灵活的。他明白凭自己一人之力肯定是没办法救出周瑞萍的了。他想了想,好像没有听谁说冯师长也被抓起来。他是堂堂的师长,不会撇下自己的妻子不管的。这么说来,他应该去找冯师长报信,让他赶快想想办法才是。
小卡子正准备离开,胡文君突然打开旁边的一间房子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卡子在周瑞萍那里见过她几次。他平时听到别人议论,说这个胡文君这个女人不正经,勾引过冯师长,因此他很不喜欢这个女人。昨天吃饭时他还听人说,使用酷刑折磨周瑞萍的人就是她。
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不顾一切地抡起菜刀往她头上砍去。要不是胡文君躲得快,她恐怕真的会死在这个才十来岁的小孩子手里了。
夏书记正在考虑怎么处理这件事。这时小卡子醒过来了。他还是不老实,还在那里不停地挣扎着。夏书记见张卡的年龄实在太小,即使审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但是留着他是个后患,也是个麻烦,还不如来个杀一儆百。
于是他下令保卫局的执法队将小张卡带到龙兴镇外面的一条山沟里执行枪决。就这样,小张卡成了整个海南革命根据地第一个被公开枪毙的“反革命特务分子”。
一声清脆的枪声在龙兴镇的上空回响着。这枪声给前委机关的干部和工作人员的心里带来一层无法抹去的阴影。他们这时还不知道,小张卡并不是第一个被处死的,在此之前保卫局已经秘密处决了三十多个同志了。他们还以为那些人正在受审呢。
张卡不能说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他性子比较偏急,有时会因为一句玩笑话而跟人其他争吵起来,争吵时他喜欢用脏话骂人。不过他对周瑞萍的感情那是明摆着的,他时刻不离她左右,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不少女同志都劝过周部长,干脆认张卡当干儿子算了。
夏书记在大家眼里是个有学问的人。他深通那些复杂的革命理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同时他又代表着上级组织,因此深受海南革命根据地的同志们的尊重。枪毙张卡这件事却让前委和独立师的干部战士们对夏书记产生了不满。不过这种不满暂时被他们埋在了心底里,还没有显露出来。
在他们看来,张卡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反革命。他拿刀砍胡文君是因为他对周部长的感情太深了。周瑞萍端庄贤淑,又不失热情大方。她从来不摆师长夫人的架子,因此很受大家的尊重。这件事想起来就让人心酸,唉。
再说庞琼花被李铁妞和胡翠萍救出来,跑出了龙兴镇以后,在路边一个老乡家吃了一些东西,喝了几口水。然后她们顾不得疲劳,马上往赤峰山赶去。一路上庞琼花都在仔细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刚刚还带兵跟土豪劣绅和保安团的人拚死作战,过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暗藏的反革命分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攻打小王村的战斗虽然最后胜利了,她的娘子军连却还是伤亡了七八个女兵。因为师部的命令很急,她把部队交给副连长后就匆匆离开了,连跟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告别都来不及。
庞琼花虽然文化不高,但是她人还是很聪明的。再加上她的人生经历特别丰富,她凭着直觉猜到,自己被打成反革命可能是因为她和冯师长的关系太密切了。
冯怀钰是她参加革命的引路人,也是她的入党介绍人。她对他十分崇敬,再加上他相貌英俊,智勇双全,无论是搞宣传鼓动还是行军打仗,他都很有一套。作为海南革命根据地的创立者,他不但受到部下的尊敬和爱戴,在一般民众心目中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自从上级派来了这个夏书记,庞琼花就觉得冯师长处处受到排挤,心里很替他抱不平。不过她还是没有料到夏书记居然要把她打成反革命。她自问并没有公开反对过夏书记,也没有对他有过任何不敬的行为。他这么打击她,真正的目的恐怕是要搞垮冯师长。
以前在土匪窝里混的时候,勾心斗角和明枪暗箭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儿,连睡觉她都必须睁一只眼睛,否则说不定哪一天脑袋就会搬了家。没想到在革命队伍里面也有这些阴暗的东西,她心里感到了极度的失望。
夏书记好几次在干部大会上口若悬河地批判托派分子,说他们是暗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比公开的敌人更危险。庞琼花不懂什么叫托派,觉得这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她注意到了夏书记讲这些话的时候,冯师长的脸色不是太好。现在她明白了,反托派实际上是夏书记整冯师长的一个借口。
要是照她过去在黑缨会当老大时的脾气,她会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人马拉出去单干。参加红军后这两年她已经改变了许多,她亲眼看到了组织起来的劳苦大众的力量。她现在衷心地拥护共产党的各项主张,并且认识到自己以前搞的黑缨会是没有什么前途的,最终只会把她的那些好姐妹们全都带上绝路。
她在想:现在自己回赤峰山的意义好像不大。总不能让娘子军连的战士们拿起枪来跟着她造前委的反吧?她坚信夏书记这么干是错误的,是不符合共产党和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问题是,夏书记在前委就是党的代表,他说的话就是党的方针政策,其他人谁都不可能反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