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膝盖上的淤青才刚刚褪去点颜色。
“诶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能下地了!”彩云见他出来忙不迭地搀扶
“把我的书箱找出来”,贾环边呲牙边说
。“太太准您去族学了?奴婢看您这腿太太同意你也去不了”
"别废话。"贾环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给我收拾书箱去!"
他这几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明白了:在这大宅门里,要是不识字读书,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起子奴才现在敢克扣他的份例,明日就敢在他饭里下毒!
刚走出院子,就听见赵姨娘那刺耳的嗓音:"哎哟喂这可是上好的云锦!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破布头?你们这些狗奴才,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贾环揉了揉太阳穴。他这个娘啊,整日就知道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较劲。
"娘。。。"
赵姨娘转头看见儿子,立刻撇下那个战战兢兢的婆子:"环儿!你怎么。。。"
"我要去族学读书。"贾环直接打断她,"您去跟老爷说一声。"
赵姨娘眼睛瞪得老大:"你要读书?读什么书?!"她拽着贾环往屋里走,压低声音道:"那地方都是些纨绔,你一个庶子去那儿不是自取其辱吗?!"
贾环咬着牙不说话。这赵姨娘就是这点没出息,整日里就知道自轻自贱!
"娘,儿子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贾环猛地抬头,"难道您就甘心永远这么窝囊着?"
这一句话把赵姨娘噎住了。她眼圈一红,掏出帕子擦眼泪:"你个没良心的。。。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贾环趁机道:"等我考个功名回来,看谁还敢克扣您的份例!"
三日后,贾政在书房见了他一面,只冷冷地说了句"去吧",连个正眼都没给他。贾环也不在意,捧着几本旧书就往族学去了。
可一进学堂,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啪!"一个纸团擦着他耳朵飞过去。
"贾蔷!你他娘的往哪扔?!"贾蓉跳着脚骂道。
"哈哈哈!蓉哥儿你别躲啊!"贾蔷嬉皮笑脸地转着手里的书本,"昨儿个醉仙楼的小红还说喜欢你呢!"
学堂里乌烟瘴气,七八张书桌歪七扭八地摆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横七竖八。地上散落着被撕烂的书页、啃了一半的果核,还有几个酒壶随意扔在角落里。
十几个少爷公子三五成群地扎堆,有歪在椅子上打盹的,有趴桌上掷骰子的,还有几个躲在后面打双陆的。贾环在门口看了半天,愣是没找着一个正经读书的!
教书先生姓胡,是个老秀才,这会儿缩在最角落里,捧着本《诗经》装模作样地读着,时不时假咳两声,却连个正眼都没人给他。
"这也叫学堂?"贾环看得目瞪口呆,"比菜市场还热闹!"
最前排坐着贾宝玉,正把玩着一块羊脂玉佩。旁边的贾兰虽是捧着书本,可那双眼睛早就眯成了缝,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贾环深吸一口气,正要往里走,忽然后腰被人重重一撞。
"哎哟喂!这不是咱们三爷吗?"贾蔷搂着个花枝招展的小子,一脸揶揄,"怎么着?也来附庸风雅?"
贾环还没答话,旁边又窜出来个醉醺醺的贾琏:"要我说,咱们三爷可了不得!听说跪祠堂的时候都在背书呢!哈哈哈!"
"你胡说什么!"贾环脸上一阵热。
"哎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贾琏打了个酒嗝,"读书好啊!赶明儿考个状元回来,咱们也跟着沾光!"
周围顿时爆出一阵哄笑。那些原本还在玩闹的公子哥儿都围了过来,像看耍猴似的盯着贾环。
"让让。"贾环低着头想挤过去。
"诶,急什么?"贾蔷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正好陪哥几个玩玩。"说着就往他手里塞了个色盅。
贾环低头一看,桌面上铺着块毡布,上面画着骰子点数,显然是早就摆好的赌局。
"这。。。"他刚要推辞,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原来是宝玉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那张白玉般的脸上挂着浅笑:"三弟何必扫兴?"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块石头似的压在人心里。整个学堂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贾环,等着看他怎么选。
贾环只觉得手里的色盅烫得吓人。他要是赌了,那就是自甘堕落;可要是不赌,那就是不给这帮少爷面子。。。
就在这节骨眼上,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着火啦!厨房着火啦!"
学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哪儿着火了?!""真的假的?""快去看看吧!"
众人一窝蜂往外冲,贾蔷的那个赌局被撞得七零八落。贾环趁机挣脱出来,却不经意瞥见宝玉——这位二哥哥依然端坐在原位,慢条斯理地翻着本《西厢记》,连头都没抬一下。
"三弟站着做什么?"宝玉突然开口,"厨房着火,烧不到这里来。"
贾环心头一颤。这话乍听寻常,细品却别有深意。。。
这时胡秀才终于从《诗经》里抬起头来,颤巍巍地喊道:"肃静!肃静!子曰。。。"
"啪!"一根啃剩的鸡骨头狠狠打在他脑门上。
贾环默默走到最后排的角落,从地上捡起本被踩脏的《论语》,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得在这龙蛇混杂的族学里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