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觥交错
三月桃花开得最盛时,荣国府的门槛几乎被各色请帖踏破。这日清晨,贾环刚翻开《春秋繁露》,茗烟就捧着鎏金帖子慌慌张张闯进来:"三爷!忠顺王府的赏花宴!"
碧玉镇纸"啪"地按在书页上,贾环盯着窗外纷扬的落花不出声。自打中举以来,这样的场面已经重复了十七次——薛蟠以"贺解元"为由包下醉仙楼整层,冯紫英邀他去西山猎场,连往日从不正眼看他的贾珍都亲自下帖。。。。。。
"备笔墨。"贾环突然起身。砚台里的墨汁还没化开,他已笔走龙蛇写就二十余封回帖,内容大同小异:"猥以谫陋,获隽乡榜。。。。。。会试在即,唯恐荒废学业。。。。。。"
最后一笔落下,忽听得窗外"嗤"的一声笑。只见宝玉倚在梨树下,领口松松散开,手里捻着枝半开的芍药:"环弟好大架子,连琏二哥的东道都推了?"花瓣被他随手一抛,正落在砚台边沿,溅起几点朱砂似的红。
贾环盯着那抹艳色,忽然想起原着里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丑事。而今这人竟也能端出兄长的架势,说什么"带弟弟见见世面"。他慢条斯理地折好最后一封回帖:"二哥哥替我捎句话——春闱后我做东,请琏二哥吃最地道的绍兴黄酒。"
话里有话。宝玉眨了眨眼,突然俯身凑近:"你变了不少。"温热的呼吸带着桃花酿的甜香,"从前在学里,你连《论语》注疏都背不全的。"
青灯黄卷
五更梆子响过三声,梨香院西厢的灯已经亮了。贾环就着羊角灯细读林如海批注的《朱子语类》,突然听到珠帘轻响。
"姨娘?"他急忙起身。赵姨娘端着炖盅站在灯影里,鬓角还沾着灶间的柴灰:"趁热喝。。。。。。老太太赏的官燕。"
白瓷盅里银丝般的燕窝沉浮着,映出贾环熬红的双眼。这两月他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下巴显出几分凌厉的线条。赵姨娘手指抚过儿子堆满书的案头,忽然簌簌落下泪来——那本《策论观止》里夹着的批注纸条,密密麻麻比她缝的鞋底针脚还密。
"环儿。。。。。。"她声音颤,"歇歇吧,咱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窗纸透进朦胧曙光,照见贾环案头一方新砚——昨日北静王府刚送来的端溪老坑。他舀了勺燕窝慢慢咽下,甜味丝丝缕缕渗进喉头:"姨娘,这才刚开始。"
赵姨娘走后,贾环从博古架暗格里取出个紫檀匣子。掀开绸布,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全是林如海批改的文章。最上面那张朱批力透纸背:"破题如刀,然锋芒过露。春闱主考钱大人性喜平和,宜藏锐于拙。"
指尖在"钱大人"三字上停顿片刻,贾环忽然转身抽出《阳明文集》。晨风吹动书页,哗啦啦翻到《示弟立志说》一章。。。。。。
林府问学
雨水这日特别冷。贾环踩着湿滑的青石板来到林府角门时,老管家忙不迭往他手里塞暖炉:"老爷在藏书楼等着呢。"
穿过两进院落,忽闻缕缕琴音。贾环放轻脚步,只见八角楼窗前,林如海正在焚香抚琴。案头《盐政疏议》的稿纸上墨迹未干,琴几边却摆着本翻开的《楚辞集注》。
"学生冒昧。。。。。。"
"坐。"林如海手指未离琴弦,"听出来了吗?《幽兰操》第三章。"
七根弦在苍白的指下震颤,泠泠如冰泉。贾环现这位兰台寺大夫比上月又清减许多,官服领口竟空出一指宽。曲终时,林如海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一点猩红刺得贾环心头一跳。
"无妨。"林如海将帕子一攥,"昨日你那篇《禹抑洪水》的破题。。。。。。"
两个时辰的讲学转瞬即逝。当贾环问及会试可能的策论题时,林如海却指向窗外一株老梅:"你看这枯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黝黑枝干上竟钻出几个米粒大的绿芽,"朝中看似平静,实则。。。。。。"话到一半变成剧烈的咳嗽。
回府路上,贾环的轿子经过户部衙门。瞥见几个穿着各地官服的人进进出出,他忽然明白林如海未尽之言——今春各地雪灾的奏报,怕是要引一场赋税变革的朝堂大议。
同窗之谊
四更天的贡院街已人影幢幢。贾环捧着考篮在晨雾中张望,忽听身后有人唤他表字:"清远兄!"
转头见是乡试同年张廷璐,一身半旧青衫却精神奕奕。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书生,有老成持重的,也有眉目飞扬的,都是今科赶考的举子。
"这位就是贾解元?"一个操着闽南口音的瘦高个拱手,"久闻破题有"笔落惊风雨"之誉!"
贾环忙还礼,眼角余光却瞥见街角几个华服公子——分明是薛蟠那伙人,此刻却只远远观望不敢上前。读书人的圈子,终究不是靠银钱能砸开的。
"各位兄台若不嫌弃。。。。。。"贾环从考篮取出个油纸包,"寒舍厨子特制的状元糕。"
热腾腾的米糕分到众人手里时,初升的朝阳正穿破云层。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家忽然开始背诵《大学》章,朗朗书声惊飞檐上宿鸟。贾环望着这群竞争者兼同道中人,胸口腾起股久违的热意——像极了前世考研时,图书馆门口那排彻夜不熄的台灯。
临阵磨枪
二月底,荣国府突然热闹起来。贾政亲自指挥着小厮们往梨香院搬运箱笼——竟是江南贡院今年新出的《闱墨观止》。
"老爷吩咐的。"周瑞抹着汗笑道,"特地从南京加急运来。"
贾环随手翻开,现每篇程文旁都有蝇头小楷批注。细看笔迹,隐约像是。。。。。。他心头猛跳,转头问周瑞:"林大人近来可好?"
管家神色突然古怪:"林姑老爷半月前上了告病的折子。。。。。。"见贾环变色,又赶紧补充,"不过前日还见着他家管事来送书。"
当夜,贾环在灯下细读那批注。看到某处突然顿住——朱笔在"盐铁论"三字下划了道粗线,旁边添了行小字:"辽东旱蝗,必议漕粮。"
更漏滴到三更时,他忽然从书箱底层抽出本蓝皮册子。这是他根据前世记忆整理的"历史资料",翻到"雍正当政"那章,指尖在"摊丁入亩"四个字上重重一划。
饯行夜话
三月初六,荣国府正堂灯火通明。贾母破例让赵姨娘也入了席,还特意吩咐:"环哥儿爱吃的糟鹅掌多上一碟。"
宴席出奇地安静。连素来聒噪的王熙凤都只默默布菜,直到贾政举起酒杯:"望尔等不负圣人之教。"宝玉和贾兰慌忙起身,一个碰翻了醋碟,一个洒了半杯酒。
"儿子谨记。"贾环端坐如钟,杯中酒纹丝不动。抬眼见王夫人正盯着自己,佛珠在指间转得飞快。他忽然举杯向她一敬:"也谢母亲多年照拂。"声音不卑不亢,倒叫对方僵住了笑容。
回院路上,拐角处突然闪出个人影。黛玉裹着杏色斗篷,怀里抱着个锦囊:"环兄弟。。。。。。"月光照着她尖尖的下巴,"这是父亲让给你的。"
锦囊里是方古砚,背刻"守拙"二字。贾环心头一热,却听黛玉又道:"他。。。。。。他让你莫学东汉范滂。"
这话太重。贾环握砚的手微微抖——林如海分明是在交代后事!正欲细问,远处传来紫鹃的呼唤声。黛玉匆匆塞给他一册书:"颦儿。。。。。。颦儿抄的时文集。。。。。。"
回到书房展开看时,扉页一行娟秀小字:"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竟是司空图《诗品》中的句子。翻到中间,一页杏花笺飘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赴考前夕
春雷响过三声时,贾环检点好了考篮。笔墨纸砚俱是上品,却无一件奢靡之物。茗烟红着眼睛在旁嘟囔:"三爷非要穿这旧衣裳?"
"科场如战场。"贾环抚平衣襟上一处修补的痕迹,"穿得太新,倒显得轻狂。"
窗外雨势渐急,打得满园梨花零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