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将奏折重重摔在龙案上,青玉镇纸被震得跳了起来,在案几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殿内侍立的太监们顿时屏住了呼吸,连殿角铜漏的滴水声都清晰可闻。
"三个月内第七次暴乱!"皇帝的声音在乾清宫回荡,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石见银山的产量已不足预期三成,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兵部尚书张翰出列时,腰间玉带碰撞出清脆声响。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洪亮:"臣请增派三千营精锐,凡有骚乱者格杀勿论!臣记得成化年间平定荆襄流民之乱。。。"
"不可!"户部尚书马森急忙打断,他手中账册翻动时出沙沙声响,"上月镇压暴动已耗银二十万两,再这般下去,银矿所得还不如军费开支。"他指着账册上一行朱笔批注,"更不必说因此耽误的漕粮运输。。。"
殿内陷入沉寂,檀香在鎏金香炉中无声燃烧,青烟袅袅上升。突然,站在末位的贾环轻咳一声,这声轻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隆庆帝抬眼,目光如电:"贾卿又有奇谋?"
贾环手持象牙笏板缓步出列,今日他特意穿着御赐的孔雀补服,在满朝朱紫中格外醒目。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臣观倭国国情,其民畏大名甚于畏死。"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若。。。"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众臣,"招募倭国监工管倭国矿工,唯须谨记——监工与矿工不得同出一藩。"
工部尚书眼前一亮,手中罗盘"咔"地一声合上:"妙啊!让九州人管关东人,中国地方管近畿人。。。"他兴奋地比划着,"就像齿轮相扣。。。"
"且慢!"刑部尚书皱眉,手中铁尺重重敲在掌心,"若监工与矿工勾结如何是好?前年云南铜矿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贾环从袖中取出一本蓝布封面的册子,书页翻动时出清脆声响:"臣已统计各藩世仇。甲斐武田与信浓上杉有百年血仇,萨摩岛津与肥后细川势同水火。。。"他翻到标记处,"若令仇家相监,必互相提防。"
内阁辅高拱突然冷笑,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案上,出"咚"的一声闷响:"贾大人此策,倒让我想起唐代的"以蕃制蕃"。"他特意加重语气,白须颤动,"结果如何?安史之乱!"
贾环不慌不忙躬身,腰间玉佩纹丝不动:"高阁老明鉴。但倭国非唐时蕃镇,其藩主互不统属。今用其矛盾,恰似。。。"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湘妃竹折扇,"唰"地展开,"如这扇骨,看似一体,实则各不相连。"
隆庆帝接过折扇把玩,扇面上墨迹犹新的《倭国山川图》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皇帝突然"唰"地合上折扇:"拟旨!着驻倭总督即行此策。另。。。"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手指轻叩龙案,"告诉那些倭国监工,每镇压一次暴乱,赏其家主矿税半成。"
掌印太监躬身记录时,毛笔在宣纸上出细微的沙沙声。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锦衣卫千户匆匆入殿,跪地时铠甲铿锵作响:"急报!岛津家又劫掠了三艘运银船!"
石见银山的清晨,薄雾笼罩着新搭建的监工营房。三百名新到的倭国监工正在校场列队,他们身着各色藩服,但腰间佩刀却统一换成了明军制式的雁翎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诸君听真!"通译官站在包铜的高台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九州监工管关东矿工,中国地方监工管四国矿工。。。"话音未落,人群中已响起压抑的骚动。几个来自敌对藩的监工怒目相视,手不自觉地握紧刀柄,皮革与金属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新任矿监郑三宝身披锁子甲,缓步走上高台,铁靴踏在木板上出沉闷的咚咚声。他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好叫你们知道,每月产量前三的监工,其家主可多得矿税一成。"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倭人,"最后三名。。。"突然提高声调,"全族连坐!"
台下一片哗然,一个身材魁梧的萨摩监工突然拔刀出鞘三寸,刀身在晨曦中闪过一道寒光。但立刻被身后的同伴按住手腕,刀鞘与刀镡碰撞出清脆的"锵"声。
矿洞深处,火把的光影在潮湿的岩壁上跳动。来自安艺的监工毛利胜正死死盯着矿工们的后背,这些矿工都穿着越后上杉家的服饰——正是去年在川中岛斩杀他兄长的仇敌。
"动作快些!"毛利一鞭子抽在动作稍慢的矿工背上,皮鞭撕裂空气出尖锐的哨音,落在肉体上时又变成沉闷的"啪"声。矿工闷哼一声,背上的麻衣立刻渗出一道血痕。
毛利摸了摸怀中密藏的短刀,这是临行前家主赐予的"防身之物"。刀鞘上雕刻的毛利家三矢之训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突然,他注意到一个矿工正在岩缝中藏匿什么东西,立即大步上前,靴子踩在碎石上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拿出来!"毛利厉声喝道,同时吹响了胸前的铜哨。尖锐的哨声在矿洞中回荡,很快引来一队明军巡逻兵,他们的铁甲在狭窄的矿洞中碰撞出金属的铿锵声。
不远处,明军哨塔上的火枪手打了个哈欠,火绳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自从实行新策后,他们再不用下矿巡逻——那些倭国监工比明军更严苛十倍。哨兵调整了下姿势,腰间的弹药袋出沙沙的摩擦声。
三个月后的朝会上,阳光透过琉璃窗,在金龙柱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隆庆帝看着奏报龙颜大悦,手中的玉如意轻轻敲击龙案:"石见银产量翻倍,暴乱绝迹!"他突然皱眉,玉如意停在半空,"只是。。。为何各藩使者近日频频入贡?"
贾环出列时,新换的犀角腰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回陛下,各藩为争监工名额,都在讨好总督府。"他递上礼单,绢帛展开时出轻微的沙沙声,"这是岛津家进献的南蛮火铳图纸,毛利家献上了对马海峡海图。。。"
兵部尚书突然惊呼,手中的军报哗啦作响:"最新战报!武田家与上杉家在山梨县交战,起因竟是。。。"他瞪大眼睛,"争抢监工名额?"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朝臣们的玉佩、笏板碰撞声此起彼伏。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驿丞满头大汗地跪在殿门口,背上的驿囊还在往下滴水:"八百里加急!倭国关白求见!"
夜色中的总督府,烛台上的鲸油蜡烛噼啪作响。郑世昌正在查看密报,羊皮纸在手中出轻微的摩擦声。突然,锦衣卫千户慌张闯入,腰间的绣春刀撞在门框上出"铛"的一声脆响。
"大人!现倭国监工私下结盟!"千户单膝跪地,铠甲部件相互碰撞。
烛光下,密报显示来自敌对藩的监工竟在暗中交易——用虐待矿工的方法换取对方家族的商业利益。纸上还附着截获的密信,火漆印章已被小心剥开。
郑世昌沉思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突然冷笑一声:"传令,明日调整监工区域。"他拿起朱笔在名册上划了几道,"让今日结盟者。。。明日互监!"
窗外,一队新到的倭国监工正在月下宣誓,他们的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宣誓声低沉而整齐,伴随着刀鞘有节奏的敲击声。他们不知道,明日将被派去监督自己岳父家的矿工。
更远处,满载白银的马车在官道上排成长龙,车轮碾过石板路出沉闷的隆隆声。押运的明军骑兵不时呵斥着,马鞭在空中抽出清脆的响声。车辙深深碾入倭国的土地,在月光下如同黑色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