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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第1页)

方明月比预想中的抗压力要强,她崩溃的点在于自己被HIV感染者抓伤了,而杀人这件事,没有铁证摆在面前,坚决不认。

既然她要证据,林冬当然得满足她——男人嘛,怎么可以对女人说不呢?反正血已经抽了,正好让法医顺带手做个死者甲缝里的DNA对比。这回祈铭没抢人家分局法医的活儿干,而是帮着张金钏去做法医昆虫学分析。监控显示,方明月在9月27日出现在城中村里过,下午三点多去的,五点多才出来。她倒是承认她去了,也承认和李希涟起了争执,就是不承认自己杀人,一口咬定说自己走的时候李希涟还活着。然而对周边邻居走访得到的情况是,自27号之后就没人见过李希涟出门活动了。

现在最需要证据的是,真正的死亡时间。祈铭是不喜欢先入为主的人,当林冬跑去问他是否能确认死亡时间就在27日时,他一反之前跟人家看电影时的乖巧可人,“啪”的拍林冬面前一摞纸,又指着检验台上的蝇蛆标本,要求道:“这有四种嗜尸昆虫样本,你可以挑认识的,结合金钏测量的数据,按纸上列的公式推算一下死亡时间,算完我复核。”

“……”

林冬移过视线,逐一扫视广口瓶里被酒精泡着的虫子尸体,勉强认出款丝光绿蝇,也就是俗称的绿豆蝇。法医昆虫学他念书时选修过,上第一堂课十几名研究生就被教授带去垃圾处理站抓苍蝇。那天他才知道,原来绿豆蝇的学名叫丝光绿蝇,另外还有易与丝光绿蝇混淆的铜绿蝇和亮绿蝇,也经常被一并称之为绿豆蝇。都是学问,但说实在的,能把虫子玩出花儿的,没点热情实难深耕。反正到现在为止,他看见苍蝇的第一反应还是拍死,而不是像张金钏那样,抓活的,认清种属。

“这是什么?”

他指着第二个瓶子里体型较胖的苍蝇问张金钏。瓶子里的虫子都被酒精泡死了,固定生长状态,便于观察和测量数据,据说必要的时候还得解剖。

张金钏正盯着显微镜,目不斜视的:“那是大头金蝇,林队。”

这小子视野超过一百八十度了是怎么着?林冬稍感纳闷。看都没看,就知道别人问的是什么。不过能被祈铭挑中的实习生,多少得有点超越正常人范畴的特点。

“这个呢?”他又指着第一个瓶子问。

“巨尾阿丽蝇。”张金钏一顿,不等林冬再问直接把正确答案全给了:“第三个瓶子里的是丝光绿蝇,第四个里面是大眼隐翅虫,它是捕食性隐翅虫,来吃蝇蛆的。”

今日知识补充完毕,林冬看看虫子,再看看专心致志玩虫子的祈铭——那四个瓶子只是前菜,还有十几种虫子标本没做完呢——决定还是干自己擅长的工作:“行,你们先忙,我再去盯会审讯。”

“林冬。”

祈铭叫住他,就在他以为今天不得不跟虫子死磕时,却听对方说:“刚忘跟你说了,根据遗骸耻骨联合面形态判断,死者有过生育史。”

——有过生育史?那孩子哪去了?

林冬疑惑了一瞬,随即想起什么,转头给秧客麟拨去电话:“秧子,查一下李希涟儿子的出生日期……对,是顶替李希涟的那个方明月……11月9号?那她结婚日期呢……同年4月18日,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阖目凝思——只差七个月,这要么是奉子成婚,要么是……

“祈老师,您看这个。”

思路被张金钏的说话声打断,林冬睁开眼,发现师徒俩头对头在那也不研究什么呢。凑过去看了一眼,YUE,还是苍蝇。

又听祈铭说:“这是桔小实蝇,非嗜尸类昆虫,通常寄生在水果上。”

林冬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案发现场,想起有两颗烂到流汤的芒果,问:“这个小可爱,是从现场的烂芒果里孵出来的?”

“不能说是从芒果里孵出来的,桔小实蝇的成虫对芒果的气味有一定的趋性反应,会被味道吸引并产卵,但三龄幼虫成熟后会脱离宿果,钻入土层化蛹,鉴于现场是水泥地面,不适宜幼虫化蛹,所以成虫率会非常低,这小可爱是个幸运儿。”

祈-耿直如AI-铭日常咬文嚼字,不过显然他对“小可爱”这个称呼挺有认同度,不但沿用,语气也比刚才使唤林冬算算数的时候温和了几分:“这就是法医昆虫学的乐趣所在,你无法完全预测到现场都会出现哪些小可爱,充满惊喜。”

“……”

行吧,林冬心说,怪不得二吉说法医都有病,这惊喜,正常人无法感受。要搁以前,就祈铭这种脑回路明显异于正常人的主,他绝对选择敬而远之。而从那次坠崖事件之后,他就时常自我暗示——自己选的朋友,好赖自己背着,重点是,关键时刻能救命。

回到监控室,林冬看方明月还硬扛着不认罪,通过耳机交代何兰:“兰兰,跟她聊聊她儿子。”

看侧脸,何兰明显诧异了一瞬,虽不清楚林冬的用意,但还是依言翻了翻资料,随后向方明月问询其儿子的情况。话题的跳转让方明月也愣了一下,歇斯底里的状态瞬间消散,一个劲儿反问何兰:“你问他干嘛?问他干嘛?”

“问你什么照实回答就行。”

“不是,这事儿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

“可他——”

“方明月,”林冬的声音从墙角的喇叭传出,语气不重,却很坚定,“李希涟跟你要的,不是钱吧?恩?”

单向镜的那一侧,方明月突然停止了长达数小时的争辩与抵赖,她垂下脸,发丝散落,盖住表情晦暗的侧颜。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碰触的底线,从警多年,林冬一向惯于挖掘能刺激到嫌疑人失控的致命点。他现在怀疑,方明月的儿子是李希涟生的孩子。依照方明月的性格,她不是一个能被威胁的人,况且她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李希涟问自己要过钱。老太太那边倒是承认给过李希涟一点钱,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为了防止养女找后手,她选择用钱买断亲情。如果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方明月大概率不至于杀人,那么,钱都不能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呢?

答案或许是,人。

漫长的沉默过后,审讯室里传出声濒死般的哀叹,令闻者深感其间所饱含的绝望。此时此刻的方明月彻底放弃了挣扎,惨然道:“别把孩子牵扯进来,我说,我什么都说。”

林冬立刻提醒何兰:“按讯问大纲上的问。”

本已口干舌燥的何兰匆匆喝了口水,重振旗鼓继续发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方明月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顶替表姐进入师专后的第二年,她和一位校领导的公子谈起了恋爱,后意外怀孕,宫外孕,为保命切了一侧的输卵管,当时医生就告诉她,以后怀孕的几率很小了。

一向骄傲的方明月承受不住打击,找当时的男友寻死觅活了一番。校领导得知这一情况后,给了她家一笔钱,承诺等她毕业后安置份安稳的工作,然后转脸就把自己儿子送去国外留学。而方明月闹也闹了,钱也拿了,工作也有了着落,自然不能再去追究。但她不能再生孩子也是事实,婚前检查发现仅剩的一侧输卵管严重堵塞,她只做了一次疏通就因忍受不了那份痛苦而放弃。而此时的李希涟找到养母,说自己怀孕了,但男友无力抚养孩子,希望孩子出生后,他们能帮忙找一户好人家收养。

老话讲,这就是瞌睡扔来个枕头。方明月立马告诉男友自己怀孕了,婆家当然喜上眉梢,急匆匆催小两口领了证,还说,生孙女给一套房,生孙子给两套。然后方明月借口需要养胎,跑去外面躲了七个月,直到李希涟生下孩子,她拿着买来的出生证、抱着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挺直腰板回了婆家。乖孙到手,婆家当即兑现了承诺,把市里的两套房子过户到儿媳名下。

原本一切都天衣无缝,可就在两个月前,李希涟找到她,说想见见自己的孩子。她知道李希涟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当然不可能允许这样一个“下贱”的女人来破坏自己的家庭。想着给笔钱了事,可李希涟却说,自己得了绝症,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了,想孩子想得发疯,只求让自己见上一面,就说是姨妈,能抱一抱孩子便知足。

不,绝不。方明月说:“我知道,她只要一见到孩子就再也不会放手了,那是我儿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我给他讲睡前故事,我在他发烧的时候彻夜不眠地抱着打点滴的儿子,凭什么让她捡便宜?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有她那样的妈,孩子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

“说说案发那天是怎么回事吧。”

何兰耐着性子听她抱怨。说实话,虽然都是女人,可她真的无法对方明月的经历有哪怕一丁点的同情。方明月看不起李希涟,嫌她出卖肉体,污染灵魂。可方明月自己呢?还不是一路为了攀高枝儿,不惜以身体为代价,甚至在这幅躯壳失去了部分价值后,还要想方设法的补足短板。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她盗走了李希涟的人生,不然那个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教书育人、每晚讲着睡前故事与孩子相拥而眠的,应该是李希涟才对。

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方明月对放在隔板上的水杯视若无睹。即便沦为阶下囚,她骄傲依旧:“27号那天,我去找她,买了水果,带了钱,想着跟她把事情说清楚,钱我有,只要她开价,孩子绝不能见,可她不听劝,非要见,说多了就躺床上拿枕头蒙住头,一如她小时候跟我吵架时那样,好像这样就能听不见我的声音似的。”

说着,她的嘴角扯起丝鄙夷,终于端起面前的杯子,润了润嗓音:“我看她那副缩头乌龟似的德行就来气,当初得知我妈把她的入学名额给我时她就这副样子,连个屁都不敢放,窝囊废,最后不还是拿钱走人?我就想着,我儿子将来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窝囊妈,那得多难过啊,所以……”

声音一顿,她闭上眼,幽幽释出口长气:“所以,我就提前送她上路了……反正她不是得了绝症么,早死晚死都是死,可只要她活着就是个隐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我的儿子吃好穿好,能去私立双语校接受良好的教育,她能给孩子什么?十五平米的破出租屋?还是三流学校里的一张课桌?长大之后也跟他那个不争气的爹一样,靠女人出卖皮肉供养自己?”

“你够了!”何兰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吓得旁边文英杰手底下一乱,电脑屏幕上出了串乱码,“事实上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她的施舍,学历,工作,孩子,金钱,地位!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点良心?”

“兰兰。”

耳机中传出林冬的警示,何兰激昂的情绪瞬间被压制,不甘心地坐回到椅子上。文英杰转过头,看着肩膀起伏明显的何兰,默默端起对方的杯子,去外面重新打了杯温热的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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