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看着栾也,眉心轻轻蹙起。
“也不是睡觉,就是不想动。”栾也说。“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不想说话,费劲。”
栾也说的休息,是指每天除了下楼吃饭的那点时间,几乎都待在房间里,具体点是待在床上。
也不就是一直睡觉,其实很多时候他是睡不着的。就是单纯的躺着,有时候会想很多,有时候什么也不想。躺累了就起来去窗户边站一会儿,然后再回到床上躺着。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是完成了一件想做的事情之后紧随而来的累,乏味,和无意义感,不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干嘛。
以前每次出门摄影回来的时候也这样,累得半死拍回来的照片突然就没什么意思了,栾也很长时间都不会去碰它,甚至有点烦。先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干待个三四天,起床的时间很随机。有时候过了一两天才感觉到自己快要饿死了,然后下楼吃点东西,回去继续躺着。
这种状态差不多十天左右能慢慢减退,这次还算快的。也可能是楼下每天都有来拿照片的人,挺热闹挺欢腾,有时候栾也都隐约能听见一点。
虽然依然是自己在楼上躺着,至少楼下这些天来来往往热闹得像赶集似的氛围,能把他内心里那点虚无感冲淡不少。
在加州时他一个人住,每次发神经都没人管。除了柏明川有时候会打电话过来看他两次,但只是确认他在家,再叫人给栾也送吃的或者打扫卫生,基本不会管他是睡是醒,睡了多久,甚至还会让来的人别打扰他。
只要栾也能待在家里,柏明川对于栾也的状态保持高度自由。
只有樊青会皱着眉头看着栾也。
“什么表情啊?”栾也看着樊青,忍不住笑了。
“你是不是……”樊青说了一半,停住了。
栾也帮他补充完整:“生病了?”
樊青沉默着向他。
“没有,就是累了,我都好久没吃药了。”栾也看起来确实很平静。“再说了,这种程度不算生病。我病的时候……”
栾也笑笑:“不是这个样子。”
樊青目光飞快扫了一下栾也的左手,又收回来。
樊青从小失去父母,在亲人的照拂下长大。做向导的这些年又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在很多时候,他是一个非常有分寸感的人。
比如很小的时候他会想念父母,但他清楚奶奶肯定会更伤心,所以通常不会主动提起,只是等老人说起来时沉默着聆听。
比如虽然姑妈说过会为他准备学费,但他清楚对方家里还有刚毕业工作还在租房的儿子,还在读高二的女儿。所以他会自己赚点钱,尽量不让他们操心。
比如虽然认识了很久的张哥再三说过不需要他付房租,但他还是会每个月初把钱直接打到对方卡上。
以及每一个他带过的,去各式各样的地方,形形色色的旅人。他们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面对同一座雪山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悲喜,但他从来不会过问。
他是山野里一棵安静生长的树,或者是草甸下平静无波的湖。
但是面对栾也的时候,这样的分寸感就会有一些细微的变动。
就像是飞鸟掠过树枝,石子投进湖底,以及此刻樊青自己都可能没有察觉到的沉沉的目光,落在栾也身上。
这样的休息会让你轻松点吗?
不对,这不叫休息,只能叫把自己关起来。
你为什么生病?
你男朋友知道你在生病吗,你的病是他造成的吗?
那个一条消息就让你犯病的债主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来这里,什么时候会离开?
无数的问题在樊青脑子里像潮水涌来,但樊青知道,这些问题对于栾也来说,很可能是复杂且沉重,不愿意回答那一类。
最后他开口,还是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最无关紧要,不至于让栾也太难回答的。
“今天你点灯的人——”樊青停了一下,“是你男朋友?”
栾也侧目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是。”
樊青不惊讶,只是点点头:“他——”
“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长不短的安静过后,栾也问:“我能抽支烟吗?”
见到樊青点头,栾也从包里抽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然后点燃。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不去看樊青,只是去看头顶的天花板,淡淡的烟雾上升,有点像今天寺庙里的藏香。
栾也缓缓开口:“一个……好人吧。”
樊青猛的抬眼。
在他不解和错愕的目光里,栾也似乎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