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苞在倒春寒里瑟缩着,许曼婷望着市局公告栏上新贴的任免通知,呵出的白雾洇湿了"代理局长"四个烫金字。王振华在身后轻咳一声,她才现自己把文件边角攥出了深褶。
"省厅这次动作倒是快。"她转身时警服下摆扫过公示栏玻璃,倒影里王振华鬓角的白又添了几根。昨夜他陪纪委的人熬到凌晨,此刻眼底还泛着青。
电梯镜面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许曼婷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当"7"字亮起时,王振华突然伸手替她扶正歪斜的警徽,金属棱角划过他虎口的旧疤——那是七年前替她挡刀留下的。
"记得戴手套。"他在电梯门开阖的瞬间低语,"会议室暖气坏了。"
新任党组书记的履历表摊在椭圆会议桌中央,许曼婷用钢笔尖轻轻划过"赵立冬"三个字。照片上的男人有双含笑的眼睛,眼尾褶皱却像精心丈量过的刻度。她记得这个笑容,三年前全国警务系统表彰会上,这人接过奖杯时也是这样笑着,当晚就有两个地级市的局长被双规。
"许局。"秘书小吴捧着茶盘进来,"赵书记的车到楼下了。"
王振华突然按住她欲起的肩:"你脸色太差。"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恍惚间像是回到新婚夜,他替她摘下沉重头饰时也这样说。许曼婷就着他的手吞了粒护心丹,苦味在舌尖漫开时,听见楼下车门关闭的闷响。
赵立冬裹着风雪进来,黑色羊绒大衣上沾着片玉兰花瓣。许曼婷瞳孔微缩——市局院子里那株百年玉兰,昨夜刚被人锯断了东侧枝桠。
"早就听说许副局长是警界木兰。"赵立冬握手时特意用了双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贴着许曼婷掌心的枪茧,"我家夫人特别爱看你的人物专访。"
许曼婷嗅到他袖口若有若无的沉香味。去年端掉的那个走私团伙账本里,就记录着某位要员每月订购二十克奇楠沉香。她笑着抽回手:"赵书记说笑了,我们外勤的人身上都是硝烟味。"
会议桌下的阴影里,王振华的皮鞋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踝。这是他们审讯嫌犯时的暗号,意味着对方在说谎。许曼婷余光瞥见赵立冬的秘书正在调试投影仪,屏幕蓝光映出他后颈的刺青——莲花纹样中央藏着只蝎子。
散会后,许曼婷在洗手间用冷水拍脸。镜中忽然多出道身影,政工科小林正对着补妆镜涂口红,鲜红色膏体在苍白的唇上抹出艳丽伤痕。
"许局。"小林旋回口红,金属管身刻着某奢侈品牌1ogo,"赵书记让我提醒您,下午的媒体见面会需要穿常服。"
许曼婷扯纸巾的手顿了顿。警服第二颗纽扣还别着老李送的缉毒纪念章,今早她特意换了新的别针。镜中倒映着小林离开的背影,那管口红从她指间滑落,在瓷砖地面滚出暗红轨迹。
更衣室的樟木柜泛着陈旧气息,许曼婷抚过常服肩章上的银星。柜门内侧贴着泛黄的合影,二十岁的她和王振华穿着作训服,身后是正在示范格斗动作的老李。照片边缘有圈深褐污渍,是当年端掉制毒村时溅上的血。
"要系蓝条纹那款领带吗?"王振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手里端着保温杯,热气在镜片蒙上白雾,"记者最喜欢你去年授勋时的那套搭配。"
许曼婷望着他倒映在镜中的身影。当年并肩作战的年轻警员如今眼角已生皱纹,唯有替她系领带的手法仍如新婚时般熟稔。暗蓝丝绸掠过锁骨时,她忽然按住他的手:"当年婚礼上,你现老李在哭吗?"
王振华的指尖在她颈动脉处停顿:"他偷偷往你捧花里塞了平安符。"银质领带夹扣合时的轻响,惊醒了记忆里那串藏在《婚礼进行曲》下的哽咽。
媒体见面会的镁光灯晃得人目眩,许曼婷保持着标准微笑。当《法制周刊》记者问及连环失踪案时,她突然瞥见台下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笔记本上画古怪符号——那是三年前某跨境赌博集团联络暗号。
"本案涉及机密恕难透露。"她话音未落,王振华已悄然离席。十分钟后他在消防通道堵住那人,对方袖口滑出的刀片在监控盲区闪着寒光。
"告诉你们老板。"王振华反扣对方手腕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留下淤青又能让人痛彻心扉,"他藏在普吉岛别墅地下室第三块地砖下的账本,上周已经移交国际刑警。"
许曼婷在台上继续回答提问,耳麦里传来王振华平稳的呼吸声。她转动婚戒调整频率,三长两短的摩斯密码在钻石切面间流转:平安否?
戒指内侧突然传来温热震颤,王振华的回应顺着血脉直抵心脏:安,勿念。
深夜的解剖室泛着冷光,许曼婷隔着乳胶手套抚摸老李遗体的手指。法医说子弹是从下颌贯入的,这种死法能确保瞬间毙命,却会留下最体面的遗容。
"他最后是笑着的。"王振华将档案袋放在解剖台上,"技术科复原了唇语,除了"快逃",还有句"凤凰涅盘"。"
许曼婷的镊子悬在遗体胸前的弹孔上方。老李的肺叶曾为她吸进毒烟,此刻却安静地躺在福尔马林液体里。当她夹出那颗藏在肋骨间的微型胶卷时,冰凉的液体突然顺着手套缝隙渗入袖口。
投影仪在墙面投出胶卷内容,泛黄图纸上是某座依山而建的秘密疗养院。王振华的钢笔尖点在图纸右下角的徽记上:"省政协的春山雅集标志。"
许曼婷想起上周被驳回的搜查令。春山疗养院三号楼的入住名单里,赫然列着当年否决老李升迁决议的某位政协元老。窗外的玉兰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断枝处露出森白木茬。
省厅的紧急会议通知来得猝不及防。许曼婷在车上补妆时,现王振华在翻看老李的旧档案。1992年3月17日的值班记录复印件上,有处钢笔描红的痕迹——当年负责弃婴案的民警,正是如今春山疗养院的保卫处长。
"二十八年,够布好大一盘棋。"王振华将暖风调高两度。许曼婷脖颈处的旧伤又开始隐痛,那是被遗弃那晚在警局石阶上磕的,如今却像条苏醒的毒蛇啃噬神经。
会议室的落地窗外飘起冻雨,赵立冬正在宣读省厅嘉奖令。许曼婷盯着他腕间的沉香手串,1o8颗珠子随动作起伏,像极了走私案卷宗里那串失踪的东非血檀念珠。当听到"春山疗养院安保升级项目由市局负责"时,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王振华递来的温水里浮着枸杞,玻璃杯内壁映出赵立冬秘书阴鸷的脸。许曼婷在桌下展开王振华塞来的纸条,上面画着疗养院地形图,某个房间被朱砂笔圈住——正是老李胶卷里标注的位置。
散会后,许曼婷在车库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寒战。王振华将围巾缠在她颈间,羊绒纤维里还裹着枪油与普洱混杂的气息。当年她卧底归来时,他也是这样在安全屋里抱住她,把染血的缉毒勋章塞进她颤抖的掌心。
"我给老李订了块新碑。"王振华动汽车时突然说,"刻了他最爱的辛弃疾词句。"
仪表盘蓝光里,许曼婷摸到储物格里的薄荷糖。这是他们追捕连环杀人犯时的习惯,剧烈思考后总要含颗糖。此刻甜凉滋味在舌尖化开,却品出几分血色。
手机突然在深夜两点震动,春山疗养院来紧急通报:三号楼生火灾。许曼婷咬碎最后半块糖,玻璃糖纸在指间捏成尖锐的星。后视镜里,赵立冬的专车正缓缓驶出市局大门,尾灯在雨幕中红得像未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