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川抬眼看向姜以宁,漆黑的眼底带着湿漉的潮气。
他沉默了几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姜以宁刚想再说些什么,鼓励他把心里话说出口,便被对方一把抱住。
路行川的拥抱收拢得很紧,他低垂着头,把脸埋在姜以宁颈侧。
温热的呼吸洒在皮肤上,姜以宁听见他说:“如果我再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如果……”
不,更早的相遇还不够,他应该再早许多年出生,最好是和姜以宁同年,甚至更大些才好——可光有年纪似乎也不够。
路行川很高兴姜以宁愿意带自己进入社交圈、告诉朋友他们的关系,但也正因如此,他突然又在某一刻感觉到了自己和姜以宁的距离。
虽然他从来不在乎,可十五岁的年龄差始终客观存在,他没有机会参与姜以宁的过去,光是听对方的老友谈起那些被他错过的时光,路行川就忍不住从艳羡中生出嫉妒和遗憾来。
这种别扭的心思说出来总有些孩子气的幼稚,路行川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不成熟,说到一半,又闭上嘴不出声了。
姜以宁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路行川的后背,在他耳边说:“可是现在也不晚啊。”
路行川正是最好的年纪,而自己也还没有老去,他们还有足够长的时间相爱,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姜以宁当然也想过,就像翟湛英说的那样,再过十年二十年,当岁月对他不再留情,当他和路行川的差距越来越大,当少年恋人随着时光成长、心境变迁,这段感情又应该何去何从?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顺其自然。
他珍惜和路行川在一起的每一天,大胆地接受爱、给予爱、享受爱,但也不害怕失去爱。
因为他已经不再需要“被谁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他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理想,在爱情和婚姻之外,他已然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人生。
姜以宁相信路行川对自己的爱,可那不是他的全部,也不是路行川的全部。
不过,他还是很能理解路行川的心情,大概是在饭局上听赵鸣风滔滔不绝地回忆过去,而那些过去、那些属于他的青春,都离现在的路行川太遥远了,所以才会突然又有了关于更早遇见的设想。
姜以宁停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稍微退开一点距离,直视着路行川的眼睛,神秘地朝他眨了眨眼,笑着说:“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姜以宁起身下床,路行川配合地被他牵着手,跟着他走向书房。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亮起,浏览器的网页被打开,男人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并不算太熟稔地敲击,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
“让我想想,域名应该是这个……还有密码,好了。”
姜以宁在弹窗中输入最后一个数字,按下回车键,尘封已久的私人博客,时隔多年终于再次重见天日。
“这是……”
路行川完全怔住了,眼睛睁大,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出现的页面,听到姜以宁的声音说:“你看。”
鼠标点进相册,点击按时间顺序排列,一张张他从未见过的、全新的姜以宁的照片整齐地自上而下依次排开。
“这是我刚满月的时候,我母亲一家人都信教,他们带我去教堂接受洗礼,据说这代表着洗去原罪,开启新生。”
小小的婴儿被包裹在纯白的襁褓中,胎发还是很浅的金色,脸蛋已经是肉嘟嘟的模样,懵懂地攥着拳头,眼睛因为滴下的水流闭紧,皱着眉头的样子十足可爱。
抱着婴儿的金发女人有着美丽的脸孔和漂亮的蓝眼睛,除了施洗的神父外,背景里还围着一大圈人,是姜以宁的父亲和祖父祖母、外祖父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慈爱的笑容。
他也曾是被爱包围的,被期待着出生的孩子。
“不过我没有宗教信仰,我在华国长大,接受的教育是‘公民拥有信教和不信教的自由’,我是唯物主义者。”
姜以宁笑了笑,继续把照片往下翻。
“这是我第一次会叫妈妈的时候……这是刚学会走路,还有这张。”
“我第一次弹钢琴是在四岁,还记得第一首曲子,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弹得不太好,因为手指太短、手型僵硬,被老师罚握鸡蛋练习,差点就被训哭了。”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坐在琴凳上,还未抽条的小短腿肉乎乎的,连踏板都够不到,弹琴的姿势却是一板一眼,满脸认真,蜷曲的自然卷在脑袋上翘起俏皮的弧度。
五岁、六岁、七岁、八岁……
每一年都有新的记录,襁褓里的婴孩逐渐长成小小少年,儿童尺码的定制钢琴也换成了更大的标准版。
岁月就在他指间流逝,照片的像素越来越清晰,小小少年又长大抽条,五官长开,愈发显露出美貌的端倪。
他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生动、鲜妍,不管是谁的镜头,都会对他格外偏爱,仿佛生来就应当万众瞩目。
十六岁生日宴,远洋邮轮的甲板上,小王子般精致俊美的少年倚着栏杆,身后绚丽的烟花与星河一同倾泻,但再璀璨的焰火星光也不及他的眼眸,他只是轻轻地微笑,照片里和照片外的仰慕者便心跳都漏了一拍。
十八岁成年礼,姜以宁穿着正式的西装礼服,半长的头发整齐地梳起,从反光看来似乎还打了发蜡,换在别人头上绝对是灾难的大光明背头,却更凸显出他完美的骨相,连头骨都长得很漂亮。
“其实我留长发,是小的时候觉得这样比较酷,与众不同,更有‘艺术家’的气质,后来就习惯了,好像一直都是这个发型……”
相册列表很快划到了底,在十八岁那年的盛夏戛然而止。
这个博客原本是姜以宁高中时计算机选修课的作业,后来他毕业赴美留学,又在十九岁时被家人骗回国,刚满二十岁便结了婚。
翟湛英打着保护他隐私的名义,几乎清除了他在互联网上的所有痕迹,把他彻底变成了自己的“私有物”。
只有被隐藏的私人网页里,还留存下了姜以宁从小到大,最完整的成长记录。
特殊的小众域名价格极其低廉,他当初一次性买下这个域名十年,在某天忽然收到是否续费的邮件通知,打开查看后,只觉得感慨万千,直接又续了十年。
这都是姜以宁打算留给未来的自己的回忆,现在想想,或许也正是为路行川准备的。
姜以宁停了下来,路行川从身后半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照片。
“所以现在,有没有感觉离我更近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