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庸琢磨了一会儿,他小声说:“烦躁自己心里居然有‘难过’这种情绪。”
局长忽然盯住了苍庸的双眼,盯得很死。
苍庸又被吓了一跳。
“你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吗?”局长很无奈,他真的只是试探了苍庸一次,难不成他还给苍庸留下啥心理阴影了?
这仓鼠终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局长也只能放软自己的态度:“你对人的感情很敏锐?”
苍庸点了点头,可随后他想起什么,又摇了摇头。
他的父母经历过很多,他们给他讲述过很多,苍庸能察觉到一些情绪,并且套用进父母讲述的故事里,可他无法真正地理解。
“我妈妈说过,人很复杂的。”苍庸说,“就像是海面上那些波光粼粼的反光,它们只是光。”
“就像人也只是人,是肉和骨头。”苍庸挠了挠头。
他看了眼局长,发现局长没有生气之后才继续说:“可海面上的光好像是不同的,因为它随着海波在荡漾。还有些光是在夜晚,由路灯照出来的,从每家每户的窗口透出来的。”
“它们好像特别特别不同,可它们都是光。”苍庸说,“它们就像人,也像人脑子里的想法。”
果然是孩子话。
局长觉得自己来找苍庸是个正确的选择,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小孩瞎掰扯也蛮有意思的:“那你看得透我是片什么光吗?”
苍庸依旧摇头。
“我去停尸房看了杨孟天。”局长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他耸肩继续,“我去把他的尸体虐打了一顿。”
苍庸:“什么?”
“我已经很克制了,我没有冲他的脑袋开枪。”局长两手一摊。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局长等了一会儿之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样说有点矫情,但我对我自己很失望。”
“其实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死,我以为他会在特安局努力往上爬,最后我和他之间会有一场生死局。”局长说,“我们彼此的关系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我恨不得一枪崩了他的脑袋,可他忽然死了,我有点……懵。”
“难过吗?这太诡异了,我不清楚。”局长说完以后发现苍庸举起了手。
苍庸想要说话,可他怕打断局长的情绪。
“你也不用太像小孩。”局长无奈。
“也许您不是在为他难过。”苍庸说,“只是他的死亡代表您的‘家庭’已经被画上句号了。”
“只剩下您了,您的家庭不会变得更坏,但它也失去了变得更好的可能性。”苍庸说。
“变得更好?!”局长像是听到了一场笑话,“我家这个破烂局面还怎么可能变得更好?”
苍庸想了想:“就,就是,杨孟天忽然拿出充足的证据证明局长您的妈妈和弟弟妹妹是自然死亡,他们也没有办法。”
“当年隐瞒您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比如是谁留下了什么遗嘱,或者您的父亲脑子糊涂,不希望让您太难过之类的。”苍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局长也越笑越大声:“你真的太有意思了,这种奇妙的想法都有。”
“但只要还有个家人活着,这种可能性哪怕再荒唐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苍庸知道,另一个人是另一个完整的个体,无法被彻底预判。
那些捉摸不透的部分,也许就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当然,也可能是惊吓。
“可他死了。”苍庸说,“最后一个当事人死了,事情永远不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您永远不会因为他的某个理由或者诡辩而去原谅他,让他重新变成您的弟弟。”局长有点难过,不是为杨孟天,而是为了自己的弟弟——那个再也不会出现的弟弟。
“对您来说,关于家庭的这部分只能是这样了。”
“很糟糕的样子。”苍庸没有这样的家庭,他很担心自己的话会让局长愤怒。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段故事,忽然中途滑落,滑落到底,没有迎来新生,却迎来了结局?”局长拧开另一瓶饮料,喝了一口,“也许吧。”
苍庸觉得局长在难过,尽管局长并没有落泪。
“也,也许是好事。”苍庸大着胆子尝试安慰,“很糟糕,但是结束了,可以往前走了。”他不确定自己这个家庭美满的孩子有没有能力去安慰局长。
不合时宜的安慰带来的更多是伤害。
不过苍庸明显低估了局长,局长不是什么脆弱小孩。
如果不是这场纷争在他生命里占据了过大的比重,他压根不会纠结这么久。
局长没有感受到浓烈的悲愤,只是被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
而此时,阴霾似乎稍微消散了些。
“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你了。”局长伸手揉了一下苍庸的脑袋,“确实很讨人喜欢嘛。”
“局长你好点了吗?”苍庸小心翼翼地问。
“我挺好的。”
“如果真的挺好,您就没必要跑过来找我这个下属聊天了。”苍庸没有动局长送来的甜品,在某些巨大的,久远的伤口面前,苍庸不敢过分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