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霜却大大方方将那碗菜端上了桌,摆在祝公公面前:“公公,请。”
男人认命地闭上眼睛,拉着妻子站到了一边。
他们已经做好了被杀头的准备,谁料下一秒,祝公公却突然变得和颜悦色,拿腔作调地说:“早端出来就对了嘛,有这么好的饭食何必藏着掖着,银子又不会少了你们的。”
众人:“……”
祝公公望着那碗“佳肴”咽了咽口水,假惺惺地谦让道:“将军,请?”
祁雁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剩菜,本就色泽难辨的糊糊还被苗霜加了料,正有蛆虫在碗里爬。
“不了,公公吃吧。”他道。
祝公公美滋滋地坐下来,在众人异样又惊恐的眼神中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那碗菜。
发现他们都在盯着自己,祝公公还以为他们是馋,顿时吃得更快了。
一个小太监想出言制止他,又被另一个拉住,农户夫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只有祁雁看明白了——一只蓝色的蛊蝶停在祝公公头顶,翅膀开合间落下鳞粉,那碗满是蛆虫的剩菜在祝公公眼中只怕已经变成了什么山珍海味。
“别站着了,都吃饭吧。”祁雁道。
虽然只有稀粥咸菜,但他并不挑,苗霜看起来完全不打算吃,慢条斯理地啃着干粮,啃了两口又嫌硬,丢给祁雁。
祁雁看了看还饿着的农户夫妇,意识到刚刚那碗剩菜的作用,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将苗霜死活不喝的稀粥给了他们,又让车夫从车上搬了一袋米。
农户夫妇终于明白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才是“朝廷命官”,看着那袋送进厨房的米,感动得快要落下泪来,又要给他磕头。
祁雁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快些吃饭。
农户夫妇分完了一碗稀粥,也冷静下来,妇人十分愧疚地说:“刚刚冲撞了大人,真是对不起,我一时气急,就……”
“无妨,是我们强人所难在先。”祁雁道,“不过,两位家里甚至拿不出一顿饭的口粮,这个冬天要怎么度过?”
提到这个,男人的神色黯淡下去,深深叹了口气:“活一天算一天吧,实在不行,我也去响应那招兵令,只是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他们还要不要我。”
祁雁看了看他鬓边的白发,皱起眉头:“招兵?为何招兵?”
“大人不知道吗?说是半年前从京都调来的祁……祁什么雁将军从我们这借了两万兵马平叛苗乱,伤亡惨重,急需补充,所以发了招兵令,自愿入伍,我的两个儿子都去了。”
祁雁将军本人:“……”
伤亡惨重?
那时他分明做了充足的战前准备,加上大巫没有出手,他们以压倒性的优势镇压住了反叛的苗民,甚至追击到了边境,杀了南照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将他们灰头土脸地赶了回去。
总共伤亡人数不过几百,何来“惨重”一说?
祁雁眉头紧锁,觉得这事蹊跷极了:“你的两个儿子都去参军,那家里的田谁来种?”
“……哪还有田啊,大人,”男人苦笑,“近些年天灾不断,辛苦一年,到头来颗粒无收,交不上税,吃不上饭,只能把地贱卖给权贵,再从他们手里租地来种,又被克扣一番,最后的那点收成还不够糊口。”
祁雁:“……”
“不过,虽然没田了,但现在应招入伍就能免除赋税,官府给发粮食,给衣服穿,等我那两个儿子入了军籍,兴许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呢?”
男人说着,脸上又洋溢出笑容,或许正是这份对未来的憧憬,才能让他们在饥寒交迫中度过这个冬天。
但祁雁却高兴不起来。
近些年战争不断,百姓从无安宁之时,士兵们死的死逃的逃,就算打了胜仗归来,也要长期在边境留驻,不能回家务农,农时被耽误,又遇灾年,土地兼并更加严重,兵农合一的制度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新兴的募兵制度看似是好事,可这些招募来的兵就只是兵,由将领长期统帅,长此以往,将领必定拥兵自重,多方势力割据,天下必将大乱。
祁家的雁归军就是由招募而来,这也是季渊如此忌惮他的原因,没想到季渊千防万防,募兵制还是在各地兴起了。
不改却也不行,不改就没人愿意应征,招不到兵就没法打仗,没法抵御外敌……这似乎已经成了必死之局。
不过现阶段对于百姓来说,或许确实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这最后的安宁还能维持多久。
祁雁心情复杂地喝完了粥,吃完了苗霜强行塞给他的饼子,吃得颇有些食不甘味。
饭后,他们又给农户留了些银钱,便离开了农户家中,祁雁看了看远处那些笼罩在夜色中的大好良田,那曾是百姓们安身立命之本,而今,却成了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
他轻叹口气:“我们进城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