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霜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大巫,”田款首开口叫住他,“我知道大巫很难相信我们,可这件事关乎到全族的未来,还请大巫给我们一次机会。”
“全族的未来?”苗霜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款首跟我谈这些,不觉得找错人了吗?还是你忘了我是如何当上的大巫?你凭什么觉得被族人伤得体无完肤的我,会在意那些族人的死活?”
“我当然没忘!”田款首陡然抬高音量,面上流露出一丝痛苦,“毕竟我的女儿也死于那场大巫选拔,没有人比我们更能理解你的恨意。”
她身边的年轻苗民也轻声道:“还有我的弟弟……”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加害,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人,甚至是受害者,我知道大巫心如明镜,不会因为一些人的过错迁怒所有人,你帮助你的那位朋友,也是为了日后族人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对吗?”田款首道。
苗霜沉默下来。
“我准许圣子出山,因为我知道,那些患病的汉人百姓是无辜的,纵然官府由汉人把持,对我们的欺压从没有一天停止过,可你我都明白,百姓不该为为官者的罪行买单,我们没办法因为一些人而恨所有人。”
她说着上前一步:“我准许圣子出山,这一次的事也会无条件帮你解决,希望大巫能看在我做这些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
苗霜闭了闭眼,深呼吸。
款首已经如此放低身段了,他若是再得理不饶人,却也说不过去。
“但他现在已经快死了,”他道,“你若是想感谢他救了圣子,我可以让你们见他,但你要是期待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我劝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我明白。”
“跟我来吧。”
他带着两人进了屋,祁雁正坐在桌边摆弄茶具,闻声抬头,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没想到苗霜会允许其他人进来,刚刚他实在听不清外面的争吵,就放弃了,喧闹渐小,他还以为事情已经结束。
看穿着打扮,这一男一女都是苗人,他试探着用苗语询问道:“两位是……?”
“她听得懂汉话,”苗霜转身坐在了一边,“款首对他应该不陌生,我就不介绍了。”
田款首微微颔首,她虽然年过四旬,鬓边已有华发,面容却依然秀美,身上佩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显得华丽又端庄:“田语,见过祁将军。”
祁雁放下手里的茶盏,一见面他就觉得这人非同寻常,果然是那位田款首。
他冲对方比了个“请”的手势:“久闻款首大名,今日所见,果然蕙心兰质,款首,请坐。”
他打开茶壶盖子,想添些茶叶沏点新茶,一旁的年轻苗民自告奋勇:“我、我来!”
他接过茶壶,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道:“我、我叫廖、廖齐。”
祁雁冲他点了点头:“麻烦了。”
廖齐拿着茶壶出去打热水,还有些难以置信,小声嘟囔道:“居然真是祁雁将军……”
田语向祁雁行了个苗礼:“多谢将军舍命相救,换圣子平安,这份恩情我们苗寨永记在心,感激不尽。”
“款首客气了,”祁雁笑了笑,他脸色还是十分苍白,“那日苗霜将圣子交给我照看,我没能保护好他,本就是我的失职,救下他只能算将功补过,更何况我对苗寨颇有冒犯,实在没脸面承认什么恩情,还请款首不要折煞我了。”
田语摇了摇头:“前任款首违规启用禁蛊,害许多孩童无辜枉死,许多家庭支离破碎,我亦深受其害,纵然他的初心是为了我族不受汉人欺压,可手段太过歹毒残忍,我无法认可,更无法支持,苗寨内部也有许许多多的抗议之声,皆被他和他的拥护者强行镇压,将军杀了他,也算是为苗寨除害,他若不死,我也当不上这款首。”
“我知将军当初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也有手下留情,没有滥杀无辜,我实在无法苛责将军太多,将军并非我苗寨的敌人,想必将军也这么认为。”
祁雁沉吟片刻。
看来这位款首的意图很明显,是想拉拢他,和他统一战线,所以苗霜才会带人来见他。
这些苗民当中也不乏知事明理的人,他乐意和聪明人交涉,她刚刚说“深受其害”,大概也有家人因禁蛊而死。
既然苗霜已经认可,那他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谨慎起见,还是再问清楚些。
“可否冒昧一问,款首也有亲人因那禁蛊……?”
“是我的女儿,”田语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她转头看向苗霜,“她若还活着,也是像大巫这般年纪。女儿死后,我的丈夫悲痛欲绝,他无法接受失去爱女的事实,去找那位款首质问,却一去不返,数日之后,有族人在河里打捞起了他的尸体,款首说他是悲伤过度不慎坠河溺亡,我却不信。”
她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了,几乎是咬着牙道:“我与前任款首不共戴天,可我势单力薄,如何与他对抗?好在……胜利终究是站在了我们这一边,虽然来得太迟太迟了。”
祁雁抿了抿唇:“抱歉。”
廖齐回到房间,为他们斟上沏好的茶,田语拿起茶盏,摇了摇头:“都是一些往事,我已经不会为此而难过了。”
她虽这般说,被袅袅热气掩映的双眼却微微泛红。
“还、还有我弟弟,也因为禁蛊死了!”廖齐愤然道。
苗霜终于回想起来:“原来是你啊,上次把长老押来我这里的,也是你吧?”
廖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巫还记得我……”
他把一直拿着的面具碎片放在桌上:“四月八那天晚上,我和几个族人一起下山搜救,因为下山的时候慌忙,不小心把随身之物弄掉了,他们走后,我就留下来找我的东西,却意外寻到了这面具,我认出上面的蓝色应该是幻蝶的鳞粉,而族中能饲养幻蝶的只有大巫,我没敢跟任何人说,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款首。”
祁雁看着那几瓣破碎的面具,他自己都不知道面具是什么时候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