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意义上的厉鬼罢了。”易从安摇头,“觋很聪明,也很阴损,他很少在外物身上植入自己的神识,都是以别的方式控制我们这些‘下属’为他所用。徐令则的偃人,我体内的三道魂魄,皆是他给我们套上的枷锁。”
他长吐一口气,轻笑道:“其实我挺高兴的。这座墓里只有巫家的兴亡史,没有觋想要的秘法,他自以为可以再次帮自己一飞登天的天梯,其实只是本故事书……他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最后一句话,他是用呢喃的语气说出,落于连雨年眼中的三道魂影则轻轻颤动,辨不清是哭是笑。
连雨年叹了口气:“所以,你身上没有他的神识?”
“之前是有的,可你们来晚了。”易从安动了动血肉模糊的双腿,“不久前,他神魂天降,强行取走藏在我体内的那缕神识,把我的身体搞得一团糟,当成弃子丢了。”
连雨年“啧”了一声,有点不爽:“这么不巧?”
“可能……他被你上回差点摸到老巢干掉他的事吓破胆子了吧。”易从安无辜道,“他来得急走得更急,甚至没发现我就在他一直苦寻的巫祖墓里。”
连雨年冷笑:“这么说起来,你对我是没用了,要不要我就近找个风水宝地把你埋了?”
“不用费心,这儿就挺好。”易从安努努嘴,“那棺椁挺宽敞的,看着就舒坦,我很乐意躺。”
“你想的美。”一直没吱声的巫罗绮撇嘴,“你什么档次也配躺我的棺材?河边泥土地随便挑一片得了。”
易从安哈哈大笑:“行,也行,那就有劳丹先生受累了。”
三人你来我往鸡同鸭讲,确认暂时无法再从他口中抖落出什么消息来,连雨年想着将他留给刑讯大师陈安接着审,便把他弄晕扔到了墙角。
“他的话说完了。”连雨年转向巫罗绮,“你的呢?要接着之前的讲吗?”
巫罗绮垂头,抬手抚上棺沿,指尖所过之处青藤枯萎、花果凋零,整副棺椁都从中剥落而出,竟意外的朴素。
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这是你自己选定的墓穴……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于天道反噬?”
连雨年的问题不少,他决定一个一个问。
“人终有一死,巫族也是人,迟早要进坟墓的。”巫罗绮拍了拍棺材,素日或狡黠或淡漠的神色,仿佛碎裂的面具般剥落,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怀念来。
“不过,我确实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卜算之术乃窃天权柄,我在世时,已经触及天地奥秘的根源,神代的天道可不似如今这位清静无为,小肚鸡肠得很,怎么可能容忍得下我。”
“既然知道会死得尸骨无存,又为何要备棺材?”连雨年又问。
巫罗绮想了想,坐到了棺盖上:“一种仪式感吧。巫族死后魂归天地,肉身会自然焚化或腐朽成灰,其实用不上棺材。但每一位巫族又都遵循着这样的仪式感,在生前挑个黄道吉日为自己选一处墓地,在里面装一些自己放不下的东西。”
鬼巫放了族内秘法,不愿它们失传。
巫罗绮放了巫族的兴亡史,希望它们被铭记。
除此之外,他们还各有私心。鬼巫想要一位血脉传承者,而巫罗绮……
连雨年看着这具空荡荡的棺材:“你放一座合葬棺在这儿,是想和什么人死后相守吗?”
“……”
巫罗绮伸出手,悬在空棺上方,千丝万缕的血线自四面八方的壁画内涌出,流入棺椁,又汇入他的指尖,将他单薄虚幻的身躯渐渐充盈凝实。
“太久的事,我不记得了。”巫罗绮盯着那些血丝,眼神却空茫飘忽,“这些精血能让我暂时还阳,足够我为你卜出觋的位置和对付他的最佳时机。所以……”
“嗯,我不问了。”连雨年点头。
巫罗绮之前说,他要找一座棺椁,一副尸骸。
棺椁是他的棺椁,那尸骸呢?
巫族死后并无尸身残留,他要找的,恐怕就是这些精血,与之后些许的返世时间。
巫罗绮自认是巫家巫祖,无论他到底是不是,连雨年都默认他是。
巫祖卜算之能通天彻地,他在死去的那一刻,或许便已预知到今日种种,所以留下一缕残念留存至今,与连雨年相遇,和他一同走到这里,抵达一切的起点,也是他为自己选定的终点。
思及至此,连雨年叹息道:“易从安说得不对。”
“什么?”巫罗绮歪头。
“他说觋的运气一直很好,那是因为他没有遇见我。”连雨年摊开左手,掌心的纹路浅淡长顺,精致得像是白瓷上的冰裂纹,“比运气,我能把他吊起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