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姝有些僵立在原地。
是因为傅雅仪的那一句赞美。
她穿成这样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格外的羞耻,感觉自己像是在穿曾经王嬷嬷逼她看过的册子里的勾引主君的轻薄衣裳,所以她也觉得自己被傅雅仪看到时会被她嘲笑逗弄。
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从头到尾,傅雅仪都没有变过。她根本不在意女子穿什么怎么穿,她也不觉得女子按照规定应该穿什么不应该穿什么,她更加不会因为哪个女子穿了一件暴露些的衣服而嘲讽些什么,甚至就连她自己都是想穿什么穿什么,夏季轻薄冬季雍容,哪怕被余姝看着了她自渎也没有变半分脸色,更加不用说什么羞耻之类的情绪了,傅雅仪根本就不会有。
这样反倒显得遮遮掩掩防备着窥视的她有些小家子气起来。
傅雅仪仿佛看懂了她眼底在想什么,冲她招了招手。
余姝犹豫着走过去,被她扣住后脑勺低下头来,傅雅仪的指尖穿过她漆黑的发,缓缓摩挲了一下。
“余姝,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的想法最重要,你做的合乎你心意的选择不会因为与我的做法不同而显得错误或小家子气。”傅雅仪凝视着她的眼睛,“就像你不想让我看,让我闭上眼睛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也可以做这样的选择。就像一件衣服,假如你不喜欢也不用因为别人夸赞了你穿这件衣服而改变你的想法。”
余姝微怔,她在傅雅仪眼底看到了难得的认真与严肃。
上一次这样是在她杀喜大几人的那天,她也是这样严肃地与自己说,让自己明白自己所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需要独自承担。
傅雅仪哪怕时不时地恶劣些,可她在余姝面前总是像一盏明灯一般,在她关键的时刻收起所有的玩笑告诉她不同的道理,让她豁然开朗。
余姝咬了咬唇,低声说:“其实我喜欢这件衣服。”
“这件衣服很好看,很华丽,穿着跳舞有种特别的风情,”她细细坦陈道:“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真漂亮。”
她修长的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刚刚因为换衣服已经踢了脚上的鞋子,莹润的小脚踩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一双眼睛亮晶晶得惹人怜爱。
傅雅仪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抚过她的脸,“那你便不用因为穿上这件衣服而羞耻。”
“我穿成这样真的很美吗?”余姝想起自己刚刚被傅雅仪夸了,再次问道。
“我的夸赞只说一遍,”傅雅仪看她情绪恢复了些,还能打蛇滚上来讨表扬了,淡声提醒:“你再不走,外头的那位可能要等着急了。”
余姝乖乖点头,倒是也没有失望,反而这样子的傅雅仪才正常,她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插手只引导。
她迅速换了刚来时穿的男装,与傅雅仪打了声招呼便快速往外走去。
临到离去前,傅雅仪却又走到了她身侧,俯身在她耳畔又轻轻说了句什么。
余姝感受到她的气息,身子微僵,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感觉傅雅仪的唇下一秒就要贴上她的耳廓,直让她瞬间耳尖发红。
可待听到了她在说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点了点头,顶着通红的耳朵迅速往外走去。
傅雅仪透过剪影瞧见了余姝和拓丽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絮絮叨叨了一阵后便勾肩搭背地离开,她眯了眯眼。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余姝的体温,她低垂着头轻轻摩挲了一下。
余姝现在也不过十八岁而已,遭逢大变,从巅峰到低谷,一身骄傲被打碎,傅雅仪对待她的态度向来是大范围一视同仁,小范围的特殊。她将余姝当成接班人培养,那便是真的投入了不少耐心和细心去塑造她的人格。她想让余姝拥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一颗如她一般不会理会外物的心,只有这样子活在世间才能活得更自在洒脱。
她也不是看不出余姝这些日子以来小心的接近和依赖,懵懂无知,完全不知晓自己是多么破绽百出,甚至可能连余姝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在傅雅仪面前有多不同。
傅雅仪捏了下眉心,眸光略深,她是真的觉得余姝的模样极美,今晚差点便忍不住想让她穿着这件衣服将她玩得更可怜些,少女雨打梨花的模样必然是极美的,可看到余姝眼底的紧张担忧时又硬生生将这些想法压下去。
比起那样旖旎的玩弄,显然自己面前的少女更加需要的是对自信的重塑,傅雅仪从来不做火上浇油的事,她若是在此处玩弄了余姝,或许余姝不会说什么,还可能含羞带怒地瞪她两眼,可再往后要让余姝明白除了自己的选择任何人的目光都无所谓这件事便难了,因为傅雅仪本身便会失去引导她明白这个道理的资格。
傅雅仪咬了口桌面上的葡萄,悠悠叹道:“我竟然也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了。”
说着她又换了个姿势,靠坐在软榻上,仿佛在等谁一般。
果然并没有过多久,她的包间门便被敲响门口等仆从恭声说道:“寒蝉贵人,咱们主子想邀您一见。”
余姝从包间里走出去之后又是一个头发高束的翩翩少年郎,若不是拓丽一直在门口翘着,怕是都忍不出这便是刚刚的玉桂姑娘。
此时余姝面上只带了一盏遮半张脸的银丝面具,拓丽盯着她的下巴看了会儿,突然可怜道:“玉桂,你真是遇着这种事不怕吗?”
“你下巴都被那里头的人掐红了,”她叹道:“你为了救几位姐姐是在牺牲得太多了,这应该就是你们魏国人常说的舍身取义了吧。”
余姝没好意思解释这虽然是傅雅仪捏的,但是一点都不疼,是她自己皮肤太嫩,又想起傅雅仪因为恶意造谣这个事还吓唬过自己,没有怕,反而还因为刚刚那事胆子越发大了几分,同样叹息道:“唉,我是熬得苦了些,可是能够救出几位姐姐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拓丽闻言连忙拉住了她的手,保证道:“玉桂你从此刻起就是我最佩服的人!”
余姝弯了弯唇角,一边和她往前走一边说道:“咱们先将这几层探查一番。”
拓丽此刻已经是余姝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了,腰间挂着红玉,大摇大摆开始带着余姝一层层走过去。
余姝此举主要是想探究一下地形。
在包间里发生的事虽然让她心态大起大落,可是余姝并没有忘记傅雅仪告诉她的几件重要的事。
第一,拓丽是妲坍有实权的皇女任野婧的女儿,按照余姝那么点点回忆,她是记得任野婧是没有成亲也没有驸马的,戎马半生至现在,确实有一个女儿在,并且传言她对此女颇为喜爱。
第二,拓丽若是任野婧的女儿,那应该好好地在坍元待着,可再瞧瞧她的经历,明明是在大魏的商队里做女奴被人间乐掳走,那便证明在那之前她起码是在魏国的,此处究竟是谁将她带去大魏让她成为女奴也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拓丽未必不知道,只是以她现在的表现来说,显然并没有将自己在盐队中做女奴的事当成一回事。
其实余姝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渡什和妲坍的争端到了白热期,而妲坍王的身体也日渐衰落,急需挑选一个继承人放权,任野婧和她哥哥的争端并不比渡什和妲坍的少,此刻甚至可以说,谁在首都坍元待得久谁就最可能获得胜利,若此时此刻任野婧的皇兄为了争夺皇位给任野婧弄出来了一个不得不前来的理由呢?
比如说她唯一的女儿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