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把方惠君请来局里协助调查,然而这一次,方惠君被带进的却不是第一次来时的询问室,而是讯问室。
方惠君是被傅姗珊带着另外两名刑警直接上门带回来局里,跟第一次明显区别的对待,方惠君显然也意识到什么,被带到局里的路上始终保持着沉默。
被带到讯问室后,方惠君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却也足够让她感受到不少的心理压力,在空旷而光线集中又昏暗的讯问室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在讯问室的门被推开那一刻,原本坐在讯问室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像在发呆的方惠君整个人轻轻一颤,目光立即就循声看向走进讯问室的沈藏泽。
方惠君是在自己家里被带走,身上穿着一条浅色的连衣裙,完全的素颜,一头长发披散着看起来稍微有点凌乱。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双目同样充满红血丝且眼皮发肿,眼下的黑眼圈更是十分明显,模样看起来比第一次到局里来时要显得憔悴许多,甚至给人一种短短几日间便瘦了好几斤的感觉。
沈藏泽拉开椅子坐下,翻开档案夹后抬眼打量方惠君几秒,语气既谈不上温和也算不得严厉:“方小姐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吗?”
这已经算是比较友好的开场,然而方惠君还是很敏感地感觉出了沈藏泽态度上的变化,原本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着收放到桌下的膝上,方惠君垂眼盯着面前桌子的边沿,低声道:“突然被牵扯进这种凶案里,正常人都会休息不好吧。”
沈藏泽并不打算跟她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方小姐真的确定,自己是突然被牵扯进凶案的吗?”
方惠君明显克制不住的僵了一下,犹豫了几秒后才道:“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吗?我之前来协助调查时已经说过,我只是在出国留学前卖了套房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沈藏泽重复道,无论是眼神抑或是语气都更冷了几分,“所以你也不认识章玥?”
方惠君连想都不想便否认道:“什么章玥,你说的是谁,我不认识。警官如果是需要我认人,那至少也该让我看看照片,我才知道我见没见过。”
“好,我换一种问法。”沈藏泽从善如流地从档案夹里取出一张照片,道:“如果是对名字没有印象,那请方小姐抬起头来好好看看我手里这张照片,看看你是否认识照片中的这个人。”
干裂发青的下唇被用力咬住,方惠君默默深吸一口气,抬头的动作像受到强迫一样僵硬缓慢,在桌底下的双手用力抓住自己的双膝,方惠君看着沈藏泽手里那张照片,尽管表情像是在辨认回忆,可双眼却不自然地快速眨动几下后便望向一旁,“对不起警官,我并不认识照片里的这位女士。”
一直盯着方惠君并将她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的沈藏泽点点头,放下照片后再次向方惠君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章玥,是吗?”
“没有见过。”方惠君说道,她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疲惫,可无论是身体还是声音都透露出一种微妙的紧绷感:“警官,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够提供更多有用的讯息帮助警方破案,可是很抱歉,我真的从未见过章玥,也不知道她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沈藏泽用手点一下照片,说话声已彻底冷下来:“方小姐,容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有义务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可若是你知情不报还跟警方撒谎作伪证,这都是触犯法律的违法行为。”
飘向一旁的目光飞快地从沈藏泽面上掠过,方惠君再次垂下双眼,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出国好几年,期间一直没有回来过,即使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章玥也早就忘了。别说是我这样的普通人,就算是警官你,难道能记住自己在路上碰到过的每一个路人的脸吗?”
“如果只是毫无关系随便从我身边经过的路人,我的确未必每一个都能记得。”沈藏泽从档案夹里取出一份口供记录推到方惠君面前,“可一个我主动找上门,最后还闹到对方邻居都出来看热闹甚至要小区保安赶来平息事态的特殊关系人,我恐怕很难将其当作是毫无关系的路人轻易忘掉。”
那是一份章玥的邻居张姚姚配合警方调查问话所做的证词。
方惠君在听到沈藏泽后面的话时,脸上露出刹那的慌乱,可随即又被她强自压下。面对推到自己眼前的口供记录,方惠君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下,佯装镇静的声音已经多了一丝细微的不稳:“抱歉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于方惠君的否认,沈藏泽并不感到意外,以陈述的口吻说道:“在你面前的这份是章玥的邻居张姚姚配合调查做出的口供,我们给她看过你的照片后,她很快就指认你在几年前曾经到过保蓝云海山庄找章玥麻烦,当时由于章玥情绪病发作,张姚姚怕出事所以上前劝导,没想到反而被争执中的你和章玥意外推倒,她因此导致手腕轻微骨裂,而她的家人在见到她倒地受伤后立马就打电话给保安处叫来保安,又在保安来了以后闹着要报警以及叫救护车,最后经过调解,是你和章玥各自给张姚姚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还给张姚姚另外支付精神损失费以求和解,这事才算结束。方小姐,这样你还要坚持说自己不认识章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在沈藏泽说完后,方惠君足足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没有抬头看沈藏泽,甚至没有多看桌上的那份口供一眼,只是低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侧长发从耳际垂落,轻飘飘地遮挡住她小半张脸,也让她看起来愈发的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
然而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影子,也无法将自己的存在抹去。
在这长达几分钟的沉默中,除了方惠君自己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沈藏泽没有表现出逼迫的意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给她施加压力,就只是坐在她对面目不瞬眨地看着她。
“警官……”方惠君终于开口,她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扯出一抹不合时宜的,怪异又浅淡的笑,然后轻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章玥,张姚姚。你说张姚姚指认见过我,说我去过保蓝云海山庄,那么我想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张姚姚说的是真话?有监控录像拍到张姚姚所说的那些事吗?除了张姚姚以外的目击证人呢?有派出所的报案记录?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的支付证明呢?若是以上这些证明都没有,警官怎么确定不是张姚姚认错了人?毕竟根据张姚姚的口供,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万一是张姚姚因为事情过去太长时间,看照片一时认错了人怎么办?”
此前的方惠君,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大家闺秀的温婉得体,言谈间也显示出她良好的教养,任谁见到她都会觉得她是个相当良善无辜的富家女。
可此刻,这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像是突然间就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几分钟前还萦绕在她身周的柔弱感褪去,令人感到不适的高傲与蔑视,随着她对张姚姚口供的质疑反问,从她眼角眉梢一点一点地显露了出来。
面对这样的转变,沈藏泽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意外,他看方惠君的眼神更多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冷静审视。
……
“我记得她!”张姚姚看着傅姗珊手里那张照片,非常笃定地说道:“应该是在章玥消失前没多久,她来这里找过章玥!长得的确挺漂亮的,可态度实在让人讨厌,张口没句好听话,她也不是骂人那种,但就是话里话外都在嘲讽章玥不知廉耻抢她男人!章玥当时被她刺激得当场就发了病,闹得可凶了!”
这是傅姗珊在林霜柏的建议下第二次找张姚姚问话,并把方惠君的照片给张姚姚辨认,没想到竟真的问出新的线索来。
张姚姚拉起自己的衣服袖子,把自己戴着翡翠手镯还有好几串玉石手串的右手腕怼到傅姗珊面前,大声控诉道:“你看我这手腕,就是这女的来找章玥闹时,我看不过眼上去劝架,结果反而被推倒弄伤了手腕,当时我都骨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打从那次骨裂后,每逢刮风下雨我这手腕啊就各种酸痛,晚上难受得连觉都睡不好!”
看着快怼到自己鼻子上的手腕,严格来说是那密密麻麻圈在手腕上的玉石手串和手镯,傅姗珊维持着自己做笔录时的严肃神情,道:“你都受伤了,就没有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事吗?”
张姚姚一听就把手收回去了,摸着自己的手镯说道:“报什么警啊,保安来处理就行了,再说那医药费也是这女的跟章玥一起给的,事后这女的还给了一笔精神损失费,说是和解。嗐,说白了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呗!这女的虽说态度让人讨厌吧,可这赔偿倒是给的挺爽快,那我这么大度的人,当然不会跟她计较。”
傅姗珊顿时了然,就是钱给到位了,自然就没什么值得好闹腾的。
将张姚姚的口供记下,傅姗珊又问道:“既然是赔偿,这转账记录有吧?”
“转账记录?”张姚姚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刚缓和一点的表情当即又变了颜色,双手在胸前交叉抱起,拔高声音气愤道:“说到这个也是让人来气,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这女的态度不好?她自己说的要给我赔偿,结果不知道是犯什么毛病,不肯银行转账,非要直接给现金!而且明明就是她自己有错在先,给钱时竟然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也不想想看,我都在这保蓝云海山庄买两大栋别墅了,还缺她那点钱不成?我要不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让人说闲话,早报警告她故意伤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还跟我趾高气扬上了!”
……
出事没有报警处理,医药费和赔偿给得毫不手软,而且是直接给现金没有留下能当证据的记录,当年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处理方式却是反常的小心谨慎。
面对方惠君到目前为止尚无破绽的回答,沈藏泽沉声道:“正如方小姐所言,只有张姚姚这一份口供,的确是无法构成充分有效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