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善到医院病房的时候,医生刚给林霜柏处理完撕裂出血的刀口并把陪床的沈藏泽训斥了一番,林霜柏昏睡那么长时间醒过来,正是虚弱需要好好修养的时候,最不该做的就是让他情绪激动,现在可好,不仅让人产生那么大情绪波动,还连后背上的伤口都撕裂了,也不怕之后引起发炎好得更慢,就没见过这样照顾病人的,简直离谱。
沈藏泽被医生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事实证明了,就算长得好看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仗着一张脸横行霸道,起码医生就不会被他这张脸蛊惑,骂起来半点不留情,更不会因为他是刑警就对他有所顾忌,反而大有新仇加旧恨骂得更凶之意。
排行前三最不听医生话的病人,警察和消防员就占了俩,但凡警察受伤入院,绝对是边骂边给人把伤治好,恨不得能让人恢复出厂设置以最完美的身体状况出院。
好不容易把医生送出病房,沈藏泽如释重负地在病床边坐下,对还站在窗边刚刚围观完他被批评教育的安善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还要尸检。”
“霜柏在国内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亲人朋友,他伤这么重,我不来看一眼放心不下。”安善走到床尾拿起挂在上面的病历,道:“不过有沈队陪夜,一会我就回局里,这次的案子上头很重视,网上舆论导向不太好,各大媒体都在争相报道。”
捏一下鼻梁,沈藏泽道:“我知道,影响太恶劣,大家压力都很大,我……”
“沈队没必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我相信沈队是最不希望事态发展成这样的人,况且人现在变成这样,也不是沈队一个人的错。”安善大致了解清楚林霜柏的伤势,将病历挂回去,又道:“霜柏也没怪沈队,不是吗?”
沈藏泽脸色微僵,犹豫了一下带着少许不自然问道:“是蔡局给林霜柏办的住院手续,他的父亲呢?其他亲戚全部都移民去国外了?”
“这是霜柏的隐私,没有他本人的同意,我不太方便说太多,但……”安善话音微顿,目光幽幽地看着又昏睡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醒过来的林霜柏,“霜柏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他父亲是孤儿院里出来的,母亲那边的亲戚也早就断了关系不来往,我之前就想说,霜柏这些年挺孤单的,性子孤僻也是情有可原,希望沈队别跟他计较太多。”
“他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我还有什么脸跟他计较。”沈藏泽苦笑一下,最开始看不顺眼是真的,可之前藏尸案,调查到后面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认可并欣赏林霜柏的办事效率和能力,早没有要继续跟林霜柏针锋相对的意思。
庆功宴的时候,他是真心欢迎并接纳林霜柏作为刑侦的一份子。
或许他跟林霜柏在一些事情的看法和观点上面存在分歧,可人跟人的想法本来就不可能完全一致,无论是一起共事还是要成为朋友,都是相互理解尊重,求同存异。
“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以前他性格特别好,特别阳光开朗还热血,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要不是后来家里突逢巨变,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安善惋惜地说着,看到沈藏泽露出少许诧异的神情,便干脆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很多年前他跟林霜柏的合照,点开递给沈藏泽看,“这是霜柏高中时的样子。”
接过手机,沈藏泽只一眼就被屏幕里那张灿烂的笑脸所惊讶,几乎无法相信那居然是林霜柏。
那张扫描到相册里的照片,即便不说也能轻易从色彩和像素看出来是十多年前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两个少年,穿着一样的校服运动衫,模样还很青涩,一个看起来清隽温和,另一个则俊朗张扬,一手抱着篮球一手则勾住好友的脖子,两人都在对着镜头笑,可个子更高的少年明显笑得更加放肆,连那双黑色的眼眸都盈满明亮的笑意。
阳光落在两个少年身上,可真正让这张照片充满勃勃生机的,却是少年无忧无虑的耀眼笑靥。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照片,沈藏泽很难想象出林霜柏脸上能出现那样的笑容。
十多年后的林霜柏,沉稳少言,跟人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冷眼旁观着一切,脸上偶尔出现微笑也都是出于礼貌和工作需要,程序化得仿佛生来就是个情感淡漠的人,几乎没有一次有笑意抵达眼底。
他一度怀疑,研究犯罪心理见多了人性黑暗的林霜柏大概是不会笑的,甚至可能连高兴这样的情绪都没有。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林霜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仿佛整个人都被打碎,等勉强再重新拼凑起来后,已满身裂痕面目全非,再不是原来那个笑容比阳光更温暖夺目,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少年。
把手机还给安善,沈藏泽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没必要用以前的他跟现在做比较,现在的林霜柏也很好。”
没想到沈藏泽会这么说,安善略微有些意外:“听到沈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一直也希望霜柏身边能再多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怎么,安法医是担心以后自己找了对象,剩下他孤家寡人?”沈藏泽想起之前庆功宴时林霜柏说的话,“那你还不如劝他趁早放弃独身主义,毕竟他这条件,想找对象并不是难事。”
“这个我劝不了,再说我一直怀疑他是感情绝缘体不会喜欢人,读书的时候没见他有喜欢谁,后来他家里出事整个人都变了后更没谈过,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安善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虽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我工作前还曾经有过两个交往对象。”
“所以,工作使人六根清净无欲无求?”虽然话题拐到这里似乎有点奇怪,但沈藏泽还是笑了下说道:“三十多的人,还没谈过对象,确实不太科学,不过我也没资格这么说就是了。”
作为同样母胎单身的人,如果早知道自己进了警校后会清心寡欲到跟和尚有的一拼,当上警察后还要下海当卧底男公关,那么高中时他大概率不会那么意志坚定地拒绝早恋。
“我的情况更多是一提职业就把人吓退,毕竟就算现在大家都对法医这份工作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和尊重,还是有很多人会觉得晦气,也很难接受和一个成天跟尸体打交道身上还总带着味道的人谈恋爱。”安善无奈地摊手,面上却看不出多少困扰,毕竟他家里人开明得很,完全没给他压力,“不过沈队,你真的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好看,所以都看不上别人?”
沈藏泽似笑非笑地瞅着安善:“安法医,我记得你好像是来看林霜柏的?”
同事也有些年头了,关系虽然也不错,但一直以来的交流都是公事为主,很少会涉及个人生活,毕竟无论是他还是安善,都是那种公私分明的人,关系没到一定份上都不会聊得太深入,更别提交心,若不是林霜柏恐怕他们都不会聊到这样的话题,只不过他们已经聊得够多了,沈藏泽认为这个闲聊话题可以到此为止。
接收到沈藏泽的话外之音,安善也很上道地就此打住:“本来霜柏马上就要去学校开始上课,现在突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必然要跟大学那边协商延后。今晚有劳沈队陪夜,尸检报告我明天会出,眼下还是案子要紧,之后还是让我来照顾霜柏吧。”
沈藏泽却直接否决:“不需要,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受伤,于情于理都应该由我来照顾他。”
主治医生已经说了,林霜柏的情况最少也要住院两周,确保手术刀口没有发炎感染,愈合情况良好才能出院。可林霜柏跟他一样心思都在案子上,安善又太好说话一看就知道有分歧时必然拗不过林霜柏,与其到时候看到林霜柏不听劝提前出院跑去市局,还不如他亲自照顾,顶多就是市局医院两头跑,也累不死他。
一言不发地打量沈藏泽,安善对这个刑侦大队长又多了点新的认识,最后没有争辩地同意道:“行,那我就把霜柏交给沈队照顾了。”
看看时间,已经在病房里逗留了将近一个小时,安善决定结束本次探病,回局里继续他尸检的工作。
病房里又再安静下来,沈藏泽坐在病床边,本想出去抽根烟再回来,却又不知道林霜柏什么时候会再醒来,要是刚好他不在的时候醒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那画面想想都让人心凉,没有办法,他只能就这么寸步不离地在边上守着。
很累,脑子里片刻不停地想着案子,可不知怎的,耳边一直反复响起林霜柏刚刚昏倒前说的话。
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出他们过去曾有交集的样子,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半点跟林霜柏有关的记忆,哪怕是安善给他看的旧照片,他仔细地看完也并未对少年时期的林霜柏有任何印象。
林霜柏的真实背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蔡局要将林霜柏的完整档案加密,连他这个刑侦大队长都没有查看权限,突然空降到刑侦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要这样不断试探靠近他的同时又表现出不愿跟他有太多羁绊令人困惑费解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