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年刚移开目光,鼓声忽起,吉时到,殿内寒暄的文武大臣们顿时一静,纷纷整衣敛容面朝上首跪坐。
不多时,帝後两人便带着随侍宫人太监缓缓出现在了顶头坐席。
山呼万岁的声音里,宋滢目光落在左首的席位上,记忆里的一家人终于整整齐齐且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一种难言的踏实感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酸涩,就好像,她已期待这一眼许久。
宋璟年悄悄擡头,正对上妹妹的目光,她长大了许多,似乎还长高了些,脸色也好了不少,看来有好好照顾自己,此刻坐在皇帝身边,动作从容大方,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心酸又骄傲。
他呲牙一笑,随即熟稔地朝妹妹扮了个鬼脸。
在这样的场合里,他的表现显然有些不着调,宋滢眼眶却倏然一红,随即抑制不住的泪水源源不断砸向地面,她连忙低头拿帕子挡眼。
幸好今天图省事,只涂了口脂,不然妆容该化成一团了。
宋滢苦中作乐地想着,适才的心情散去後,她明明已经不想哭了,奈何眼睛已经开了闸,一时半会儿根本收不住。
好在也没什麽人敢直视天颜,这会儿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等着皇帝开场,她可以再放肆一会儿。
皇帝也一改以往简短的发言,回顾往昔,展望未来,愣是说足了半刻钟,等到衆人从难得的大饼里回过神,宋滢也已重新端正仪容。
下首,任夫人没好气看了儿子一眼,她比所有人都关心女儿,自然没漏过刚才的小插曲,“好好的日子,又拿你妹妹寻开心。”
宋璟年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求救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爹身上。
但宋盛学坐在一旁根本不敢插嘴,他在北地是号令三军的大将军,回了家也还是得被夫人指挥得团团转,不然就得和冰冷的书房相亲相爱了,这会儿附和着不停点头,带着些许风霜的威严脸庞硬是能看出几分讨好神色来。
任夫人好笑扭头,根本没眼看旁边的父子,转而仔细打量不停朝这边张望的女儿。
她这几日应当休养得还不错,脸上已经重新恢复了些血色,任夫人放心不少,目光不由移到了皇帝身上,他的神情依旧有些冷漠,馀光却不时落在身旁的皇後身上,似在留心她的神色。
看来前几日的意外,陛下也有上心,任夫人收回视线,更松了口气,扭头又见自家丈夫也盯着皇帝,眼底情绪大体可以归结为六个字——老丈人的挑剔。
以宋盛学的个人眼光来看,皇帝的身板甚至算得上单薄,而且少了几个血性,毕竟在练武场由武学师傅教出来的,总归和战场拼杀出来的不一样。
人也不够成熟,不会照顾他家乖囡,要不是老皇帝驾崩前搞突袭,他才不愿把女儿嫁给这样一t个冷冰冰的毛头小子,宋盛学心底泛酸,这还是第一次回府听不见乖囡甜甜地喊爹爹,他都快怄死了。
之前给女儿送嫁,他急着回北地稳定军心,老皇帝刚死,新帝即位,威名不显,各处都不安稳,没时间让他悲春伤秋,但等一闲下来了,他就咬着牙根想骂人了。
宋盛学幽幽望着年轻的新帝,不行,还是得想个法子打一架,不然心口气不顺。
亓官涯後背莫名发凉,他皱了皱眉,叫人给皇後拿条披风来,他身强体壮没事,皇後身体刚好一些,可别再倒下了。
宋滢有些意外,但没拒绝皇帝的好意,朝他微微一笑,将披风搭在了身後,又叫宫人给底下夫人贵女们也送上一条,天凉了,常居後宅的夫人小姐身体不见得比她好多少。
宋盛学接过披风,亲手给任夫人系好,原本有些踟蹰的其他夫人见状也没再拘谨。
亓官蓉倒是不冷,但也随手接了搭在腿上,而後朝皇後遥遥举杯,宋滢笑着同她隔空点头碰了下杯,抿了口热茶,她将目光投向长公主不远处的空席上,有些讶然,低声问皇帝,“皇叔今日没来?”
这次庆功宴是皇帝主办的,她没有插手,自然也不知道宴席来人的情况。
亓官涯视线划过那张空桌,目光微沉,随口解释道:“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吧,皇叔不爱参加宴席,往日也时常告假,不算什麽大事。”
这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宋滢心头微跳,不由又想到了今日增加的巡逻军,莫名有股山雨欲来的感觉。
见她蹙眉,亓官涯不放心道:“若是身子不舒服了,便直接同朕说,朕叫人送你回去。”
“臣妾无碍。”宋滢心跳已经恢复正常,闻言摇头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定然不会逞强。”
亓官涯定定看着她,又碰了碰她手背,确认体温还算正常,才点头再次强调,“只是普通庆功宴,早些离席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