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茫茫雨幕,来到街口,很幸运的,这个时候绿灯亮起。陈修竹深吸一口气,趁着马路上空无一车,黑色短靴踩着雨水,黑色风衣穿过雨幕,鞋底踏入水中,白雨跳珠乱入船一般,溅起了不少涟漪。
很快,这些涟漪又被另一边所浮现的涟漪,一一撞见,再是道破。
陈修竹察觉到涟漪的变幻莫测,霎时擡头,正好望见两个人撑着雨伞,擦着自己的身体,从他的全世界路过。
如同意识到什麽一样,陈修竹遥遥回首——
这里是海淀区的中关村,这里不分昼夜,不分黑白,是北城中最灯火阑珊的地段之一,可现在楼宇的灯熄灭了,商场的门关闭了,街上的车消失了,全世界都不见了。
不是诚斋无月,隔一林修竹。
是你,不是你,也不一定,并不确定。
我时常幻想,某一天与你在这座城市的某处转角偶遇——也许是便利店门口,也许是人潮拥挤街道,也许是高峻宏伟的山道侧,又或者像今天这场大雨一样。
我就站在原地,全世界都安静了,连雨水都静止了,感觉到远处的人一定是你。
从此,你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天,我便爱这座城市多一点。
陈修竹安静地开着车,脑海里一阵回想着在高雄的那家医院同那位陷入昏迷的患者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一边想着,心便跟某个利器划破一样,十分钝痛。
他的呼吸急促,随着车速而流逝而过的霓虹灯,就像一条条闪烁的线条,刺激着陈修竹的双眼,视线逐渐模糊,眼睛时睁时闭,连自己都数不清眼前的世界究竟闪黑了多少次。
一个重物逐渐朝自己逼近,陈修竹回神仙,瞳孔骤然一缩,赶在最後一刻,他将车停了下来。
好险。。。。。。
差一点就出了车祸。
定了定神,陈修竹深吸一口气,尽量将脑海内的那些记忆挥之空白,这次重新调档,朝着小区的地下车库开去。
拿出钥匙,打开家门,他换上拖鞋,脱下早已湿得不成样子的黑色风衣,挂在卫生间的架子上,一手举着吹风机,一丝一缕地烘干衣服。
短靴是皮质的,除了外面沾了一点雨水之外,里面基本没怎麽进水。
家里空无一人,冰箱里也空空如也,没有什麽菜肉。
他端着关东煮走进书房里,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安静吃完关东煮。
杨乐歆说自己去了一趟台北,没有长胖,反倒消瘦不少。
陈修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回复了一句,我每天都要走两万步。
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服,他躺在了书房的折叠床上。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随後便关了灯。空荡的房子显得更加空荡,关了灯显得更加孤独。
他又做了个梦。
思绪又一次回到方才的那场秋雨之中。
这次,他的手中再也没有什麽关东煮,什麽塑料袋,陈修竹只有他自己。
红灯闪烁,绿灯浮现,于是时间就此倾斜。
此时此刻,陈修竹奔跑进人行道上,他注意到远处站着一个人,是个女生,她正撑着雨伞,站在对面的街口。
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陈修竹恰好回头,女生恰好停住脚步。
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的眉眼,就在这场隔世经年的雨中。
于是,陈修竹慢慢地走上前,站定在那个女生的身後。
他声音低沉平稳,却包含了很多很多复杂的情绪——後悔丶愧疚丶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惊讶和欣喜。
“林素纯,我在的。”陈修竹说完,换用黯然的眸色凝视着身前的背影。
下一秒,陈修竹仿佛打定什麽决心一样,他伸手拉住了女生的胳膊。
雨伞掉落在沥青马路上的同时,陈修竹收紧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住女生有些颤抖的身躯。
脊背微微弯曲,轻柔地俯下身子,下颌抵在女生的肩膀上。
在这一刻,雨水却在顷刻间真的停滞在半空之中,连同那绿灯下的倒计时也停止了无休止的计量。
陈修竹轻笑了一声,道:“林素纯,我一直在的。”顿了顿,继续道,“林素纯,我永远都在。”
随後,缓慢地,陈修竹松开了怀抱。他退後一步,静静地端详着女生的面容。
时隔半年,女生经历了手术丶化疗丶治疗与休养。半年前,因为病痛,她日渐消瘦,身体堪比羽毛或白纸;半年後,疗愈太过痛苦,她虽然比之前胖了一些,但也比正常体重还要轻盈。
半年未见,如同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