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展游穿着谢可颂眼熟的宽松背心和卫裤,站在加满重量的杠铃前。
展游发丝凌乱,被汗水打湿。他往后捋了把额发,朝这边望过来:“在拍吗?”
“拍了。”画外音是柳青山。
“最近抱……”展游讲话骤停,无声地笑笑,往手上补镁粉,重新说,“最近有了新的体悟,说不定能拉更重,录下来我再看着调整。”
“嘿嘿,你拉你拉,我偷学。”是杜成明。
视频内,镜头不再晃动。展游转了转肩膀,长身挺立,像一个黑洞,将四周所有的声音和空气席卷而入。
下一瞬间,他小臂和脖子上血管凸起,猛地发力,扎扎实实地拉起一个夸张的重量。
咣当巨响,展游松手,杠铃砸地,微微弹起。
他望向镜头,看起来很高兴,汗水从鬓边流下,手脏,不方便擦,就像边牧大狗一样甩了甩脑袋,汗水飞溅在空中,亮晶晶地汇进谢可颂的眼睛里,明明灭灭。
时隔几个月,谢可颂穿越时空,回到他们身边,成为在场的第四个人。
无论见到展游多少次,谢可颂的心脏都会再次欢欣雀跃。他发现自己在憋气,用手按了一下胸口,才轻声道:“其实展游没有跟我说过他每天什么时候运动,也没有跟我说过,你们曾经邀请过我。”
柳青山视线扫过谢可颂的脸:“这样啊。”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可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家里多出很多健身器材。”
“哦,怪不得他后来不跟我们一起练了。”柳青山说。
老板不如狗,柳青山不想在手机里保存资本家的视频,晦气,就把视频隔空投送给谢可颂,然后一键删除。
她神清气爽,美滋滋地一回头,发现谢可颂垂着视线,一遍又一遍地重播展游的视频,眼巴巴的,不敢靠近的,引人心软。
“诶。”柳青山指了指场地中央的杠铃,“你要不要也试试?”
“我吗?”谢可颂收起手机,摇了摇头,“100公斤……不太行吧。”
“没事,轻轻的,我们轻轻的。”
柳青山拉着谢可颂来到镜子前,又从角落拎来一只可伸缩的手机支架,卡好手机,镜头对准谢可颂。
按录像键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切换软件,发送了视频邀请。
射灯像小太阳一样在头顶散发光与热。
宽幅全身镜里,谢可颂穿着衬衫西裤和皮鞋,笔直而立,柳青山来到他身后。
“弯腰吧。”柳青山下指令。
谢可颂顺从地朝前弯腰,手指堪堪触及鞋面。
“闭上眼睛。”柳青山又说。
睫毛扇下,谢可颂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隔着布料,虚虚贴上谢可颂的后腰,再伸出两根手指,轻点他脊柱的最后一节。
“慢慢直起腰来。”耳边传来柳青山的声音。
谢可颂刚要起身,又被人摁下去。
“怎么了?”谢可颂不解。
“不是一下子起来。”
“那是……”
“要跟着我手指碰到的地方……”她指尖沿着谢可颂的脊柱,缓缓上攀,“一节、一节、一节地起来。”
柳青山声音的沉而缓,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最开始总是不得要领的。久坐的脊柱相当僵硬,很难控制。
谢可颂无法动弹,对身体内部的感知是空洞的漆黑,只有柳青山手指点过的地方接连亮起微光。
尝试,再尝试。
点,线,面,越来越亮,好像有一张身体地图从脑海中浮现而出,谢可颂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脊梁骨的样子。
健身房内,灯光洒落,一片片,轻柔地扫过谢可颂的脊背。
他很瘦,脊梁节节凸起,顶着衬衫,一点一点直立起来。崎岖、坚硬,宛如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终于结束了长久的蛰伏,重现于太阳之下。
谢可颂重新站直,静静地呼吸。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柳青山说。
眼皮下,眼珠微微转动。谢可颂缓缓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
“感觉怎么样?”柳青山笑着问。
一张苍白的脸,此时因为脑袋充了血,泛出粉色。他刘海有点长,遮住了眼睛,鼻翼和嘴唇偏薄,领口松散,锁骨下方点缀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或许有那么一刻,谢可颂觉得镜子里的他,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人。他每天都很忙,眼睛在工作和展游之间来回转,回过神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观察过自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