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往往是人们的首选。因为粮草不足以供养如此多的俘虏,因为子民们需要报自己的血海深仇,因为血腥恐怖是震慑四方最好的武器。
可,这样能换来长久的和平吗?刘盈问自己。
项羽杀死了那麽多反抗者却还是失败了;白起杀死了数十万赵卒使赵国元气大伤,但令赵国成为六国中最难攻克的一国;商采用恐怖的祭祀方式来威慑四方,可最後还是覆灭了。
杀戮能带来短暂的和平,但会积累仇恨,待仇恨爆发的那一刻,国家就会毁灭,人民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作为一国太子,他要看着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人民走向这可怖的未来吗?
刘盈看向老师交给他的俘虏名册。那些名册并不寻常,除去常见的男性青壮年外,有老人和妇人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老师说胡人没有中原的劳役制度,也就是说一个普通胡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领主的奴隶,一辈子都不会有属於自己的时间。
要杀死如老鼠一般可悲的人吗?
一个朝廷真的需要杀死这些命不由己的人来立威吗?
欺软怕硬当真是大国所为吗?
刘盈抚摸名册呢喃着:「老师,我明白了。」他看向正在商讨父皇归来的庆功宴的群臣,深吸一口气,对他们说道:「诸位,吾欲留下那些胡人的性命。」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群臣纷纷惊讶地看向他,甚至连坐在他身旁的母后也是如此,只有阿姊唇角上扬似乎料定了他会对处理俘虏提出异议。
舅父马上回过神反驳:「胡人不通礼教,屡犯边境,劫掠生民。太子岂可对此等野兽报以同情,伤我黔首之心?」
见刘盈不再说话,吕释之再接再厉:「太子年幼,尚不清豺狼之阴险。切莫对胡人这等嗜血残暴的野兽报以善心,否则必生大乱!」
「舅父,吾已经十岁了,并非不辨是非的稚童。」刘盈压低嗓音提醒。
群臣纷纷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讯号,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欲静观其变。
「吾翻阅史书,曾见东夷强横,盘踞齐鲁,为成汤忌惮。可如今齐鲁黔首可还会称自己为东夷人?」刘盈观察着群臣的神情继续说道,「既然东夷人可做中原人,那胡人俘虏又有何不可呢?」
群臣面面相觑。
萧何与张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了赞许的情绪。
「可胡人终究是胡人,岂会懂得礼义廉耻?」吕释之依旧不赞同,「若是收留了他们闹了事又该何人负责?」
「子曰,有教无类。」刘盈挺起腰板,「此事既然是吾提议,自然由吾全权负责。」
吕释之被噎住了,他看向吕雉,希望妹妹能够帮他一把。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妹妹竟然以此事事关重大为由转呈给了陛下。
他不满极了,明明咱们几个就能做的决定,何必因为一个小孩的异想天开就惊动陛下?
但即使他再不满意,刘盈的上书还是来到了刘邦的面前。
「就是这个事,你们几个有什麽看法?」刘邦在众人看完刘盈的文书後问道。
「太子未免太天真了。胡人就是胡人,怎麽可能变成中原人?」樊哙的话引起了周勃等人的赞同。
陈平:「臣以为太子的提议虽大胆但却有可行之处。将这些俘虏南迁,编纂户籍,教以农耕,再鼓励通婚,几代下来未必不会成为我汉朝子民。」
「切。」周勃不屑,「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偷偷跑回草原,又或者跟草原里应外合?」
冯解敢眉头微蹙:「绛侯,某的部曲中也有很多异族面孔。」
周勃本打算抨击陈平,没想到碰了冯解敢的霉头,这下长者着嘴不知道该说什麽。
都说了,说话要过脑子。阴嫚幸灾乐祸地想道。
韩信见状无奈地笑了笑。
阴嫚冲着韩信挑眉,你笑什麽?
韩信却是在回给她一个「没笑什麽」的眼神後,笑得更开心了。
「啧,楚王,朕正在这头疼呢,你还在那偷笑。」刘邦故作不满,「你说说怎麽办?不然你今天就别休息了。」
虽然议事开小差被抓,但韩信也没慌,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信以为太子所言确有道理。」
「一来中原饱经战乱,人口不足,若是能有胡人补充有利於恢复农耕;二来草原迟早会再次统一,我朝要提前做打算。而这些胡人就是我们了解草原部族的突破口。」
卢绾点头:「楚王言之有理。现在虽然与东胡和右贤王部达成协议,但胡儿狡诈,终有撕毁协议的时候。与其一直靠外人了解敌人,倒不如我们自己了解敌人。」
刘邦捋着胡子:「你们说得对。」
「如果陛下决定留下这些胡人,我建议去头留民。」阴嫚开口,「胡人平民畏惧领主如羊羔畏惧豺狼,若是将领主一并送过去,胡人就会以领主为中心,到时候抱团排外,地方官府如何管教?」
「这倒是个问题。」刘邦捏了捏鼻梁,「还有一个问题,该怎麽区分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