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钟大鼓,千人唱诵,青石台上柱列八方,轮转镜浮于顶上,风旗猎猎,阵法层层,天地万千气息缓缓汇集于一所。
“明晦昼夜,九州将倾——”
“山河震荡,荧惑守心——”
一拜,敬天地成此间,为万千生灵栖身之所。
“宗法承道,顾天泽命——”
“以吾之身,以吾之名——”
二拜,敬前人之奋进,教化之宗师,开智慧,啓黎氓。
“上达九天,下及九地——”
“歌兮咏兮,八方恭请——”
三拜,愿效法前人赴蹈,愿镇危覆之乱,愿自此後,世间清平。
风越来越剧烈,银色的发丝纷飞凌乱,唱诵的人缓缓闭上双眼——
愿上苍见我怀此心此念,能原谅我以此微末之躯行如此悖逆之举吧!
五日前,大河以南,且说尚在困境之中的纪无双一行。
在南雁先生的院子里躲过了那群奇怪的鬼影,纪无双却昏迷了整整三天。季问天不敢在这个古怪的地方逗留,背着纪无双,领着痴痴的白儒飘雪,昼伏夜出,坚持两天後,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小观落脚。小观已然破败,圣教的统治下,是不会允许本土任何神系的存在,能有这麽一处正经供奉知行道尊的小观留存,可以说十分不易了。
纪无双就是在季问天出去找吃食的时候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白儒飘雪,和她背後一尊巨大的雕像,忽然想起来,季问天年轻的时候,和南雁先生都是知行道尊座下修士,同窗好友。後来二人不知为何断了很久往来,之後季问天娶妻生子行走江湖,南雁出家修道不问世事。
那时候,割据的大河南北,四处的奔忙让季问天连妻子病重都没来及回去看一眼。佳人香消玉殒,薄如蝉翼的父子关系彻底断裂,无可奈何的季问天只能把幼子托付给了道兄南雁,自此後,父子二人形同陌路,再未见过面,只能靠着偶尔的书信,勾勒出自己孩子的模样。直到空域降临,寰尘布武入侵,南雁给季问天写了一封信,告知自己才出关,不知如何相助,如果有所需要,但说无妨。
“你醒了!”发呆的白儒飘雪见他睁开眼睛,高兴地跑过来扶他,眼里的欢喜纯挚极了,看得人也不由得轻松了些。
“季前辈呢?”
“他出去找吃的了。”白儒飘雪说罢,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小包打开,是一捧炒米,巴巴地望着他,“你饿吗?我还存了点干粮,可以吃。”
但是纪无双并没有什麽胃口,他只觉得脑海里有一口大钟和一面大鼓在不停地对着敲,鼓声仿佛要他意识离体,钟声又在定魄镇魂,两厢角力下震得他头晕目眩。这时他方察觉自己又差点摔回去,白儒飘雪连忙扶着他。纪无双竟然感觉到从这个女子的手上感到了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气息,仿佛是被什麽拥抱着,哪怕五感全闭也能触及。有风声呼啸,有水流脉脉,有歌谣喃喃,描绘着山川的律动,万物的生长。那一刻心底仿佛有什麽东西失去了,又有什麽东西活了过来,耳边嗡嗡扰扰许久的声音竟然清晰了起来……
“……清明泽光,故称天尊;
白羽为衣,冠金曜兮;
筑西白山,麟龙盘栖;
以洁以净,名空域兮……”
纪无双腾地弹了起来,後背挺得笔直,好像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晰似的。却只听到白儒飘雪的声音,“……还没回来……”
“什麽?”
“季问天大叔去了好久了,还没回来。”白儒飘雪道,“他往日不会离开这麽久的。”
纪无双顿感不妙,“快,扶我起来,我们去找季前辈!”挣扎着起来的时候,脑海里针穿过似的疼,回声从左耳穿到了右耳:“……纪无双——无双——醒来——醒来——”
为什麽,要醒来?
“……神曲星——醒来!醒来!醒来!!”
为什麽,要醒来?!
“纪无双!不要忘记你是谁!”
“铛——”所有的声音最终凝结成一声钟响长吟,纪无双忍不住低吼出声——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是纪无双!是纪无双!不要再吵了!不要再吵了!!
“……啊!!!”
然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慢慢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白儒飘雪惊讶地看着自己,而自己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看样子怕是已经青紫。
“……对不起。”纪无双连忙松开她,声音是掩饰不住的虚脱。白儒飘雪轻轻抚上他的太阳穴,闭住眼睛,吟唱着道:“没事了,没事了——”
“白儒姑娘……”
“好点了麽?”
纪无双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姑娘和以前不同了,但是却有另一种东西在吸引着自己。不是那种男女之间,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呼唤和包容,或者说,就是他未曾经历过的,却是每个普通人都经历过的,母亲的温暖。想到此处,他有些自嘲,他的寿命绵长,却一直混沌,冥冥中似乎找到了方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此时此刻却在一个不知敌友的女孩身上,感受到普通的“人”的一丝温暖。他的理智上在排斥着嘲笑着这种脆弱的依赖,可却又忍不住有些眷恋。
这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