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狐踪幻生(下)
通过了所谓“第二道关卡”的玉世论继续自己北上绕道的旅程,在隔天傍晚路过了灰狐和黑狐领地交界处。夕阳下他远远地映出一片黑色的山壁,在边沿映射出美丽的赤金色的轮廓。
那座山壁下就是灰狐聚居的地方,林木茂盛,有许多稀有的山珍。其中最稀有的,是崖壁内天坑岩洞里生长的一树岩芝,形如花朵,吸纳月华,莹莹地落在树枝般的石笋上,名为岩心蕊。许多年前,施梧筝还是灰狐少主,救了外出试炼的白狐少主玉世论。纵使见多识广,玉世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将岩心蕊凝结的石笋误认为梅花。施梧筝偷偷摘了一片喂玉世论吃,见他吃得开心,才说:“这是给陛下的贡品。”
那白狐狸不以为意:“我尝过,陛下赐给我一盒加了岩心蕊的点心,没想到原来它本身是长这个样子的!”施梧筝那时神色微微一闪,许诺等玉世论回王都後,每年额外送他一小盒岩心蕊做礼物。
可是後来他还没有收到施梧筝的礼物,灰狐家族就被打压,几乎失去了对岩心蕊的控制权。玉世论那时被拘在涂珉座下学习,身为狐王亲传,只要说一句就会有整盒的岩心蕊奉上供他增长修为,可自打问来灰狐族可能没得用,就再也吃不下了。
他悄悄存了一大盒,趁着有一次长期外出巡察的机会,带给了被禁足在灰狐领地的施梧筝。施梧筝受了重罚,身体还没养好,见玉世论带来的东西就笑,“我好歹还是灰狐少主,短了谁,也不会短了我的。”
玉世论把盒子推到他面前,“我攒了很久,你若是不要,也可以拿去多笼络一些人。”
狐王因为你接受夔血暴怒,灰狐和你的日子都不好过,我能帮你的不多,有一点是一点。
施梧筝懂他的意思,轻轻按住他的手,温温润润地看着那俊俏的眉眼,“那我能拿来笼络你麽?”
还年轻的玉世论就这麽被笼住了,或许是少年正慕艾时相遇,就注定了他心甘情愿入囚笼。一笼数年,色授魂与,心都掏给了那只灰狐。为他遮掩夔血,为他增进修为,为他前途铺路。他那时想,无论当初施梧筝是不是居心不纯,只要他现在是真心的,那就没什麽要紧。
而施梧筝如他的知己,一直与他并肩,为他出谋划策,甚至自身修为法力一点也没瞒着,都敞给了他看,让他学。却不曾想最亲密的交换到了极致,竟然引出了玉世论,竟是一只九尾……
那之後,便是重重噩梦,直至他强行不再去想。
而今的玉世论已经不会再为当初的事情痛苦,只是偶尔想起,仿佛笼着一层纱,似是看别人的故事,七情六欲都已经不真切了。
抵达王都的时候,玉世论收到了整整一盒的岩心蕊。
盒子是当年他送施梧筝的那个,被保存地极好,那人锋利的笔迹落在纸笺上,说是给他恢复功力,不占他便宜。恍惚一如当初的温柔妥帖,处处着想,只可惜花下藏刀锋,为的是一击毙命。
一旁白狐族派来的联络小狐急的直挠耳朵,“族长你不能吃!不能吃!有毒怎麽办?”
“……他不是那种人。”玉世论伸手,把岩心蕊一把提做了灵流,缓缓吸入。“何况他未必会这个时候杀我。”
只觉得没意思,很没意思。不过既然他要打,还做足了架势,那就奉陪到底。
玉世论进入王城的那天,天阴沉沉的,酝酿着一场大雪。
斓华殿前群臣觐见的广场上此时空荡荡的,只立着一个高大身影。他长发过腰,灰色里泛着蓝,身披银灰色的锦袍,缀着一尾紫色的碧玉流苏,负手而立,让人十分的……陌生。
“呀。”灰狐左相看到了玉世论,在他眼里,那白狐不似雪,倒似月,一鈎沙场硝烟未散尽时擡头望见的清辉。自沉域归来一刻不歇,玉世论的神经已经崩地极紧了,他知道此刻是要生死一战,而且自己还不能死。
否则,那些久埋的沉冤谁来洗,那些久积的罪孽谁来偿呢?
“你为什麽要回来呢?留在沉域,做犴邪城的丞相,不好麽?”施梧筝一步一步慢慢地踱过来。
“我是狐族的右相。”玉世论缓缓握住手中的刀,“而且我有需要去做的事。”
“觐见狐王?质问她那些事是不是真的?”施梧筝问地轻,玉世论却感到刀锋从眼前划过。
“不,不是。”玉世论擡眼,这麽多年来头一次正面凝视施梧筝的眼睛,“我是来阻止你,也是来劝谏陛下回头。”
“呵……哈哈哈哈……玉世论你真是让我发笑。”施梧筝嘲道,“你那和阅天机斗智的脑子是丢在沉域了吗?”
玉世论怒,“海国所有记载里,血脉禁咒只有一种解法,谁下的咒谁来解。但若是强行解除,狐族必遭反噬,镇压在斓华殿下的红羊冥星就会醒过来。你身负夔血不会不知道那是什麽,你还要强行解封,是想让狐族灭族吗?”
“灭了挺好啊。”施梧筝浑不在意地冷笑,“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茍活着给人当燃料,还不如死了好。”
“你住口!”“铛!”
涟冰轮撞上了一尾流金的长鞭,施梧筝咧嘴拉开一个诡异的笑容,玉世论见状一愣,继而面色更冷,“施梧筝你疯了!”
“呀,想到了?”他呵呵笑了两声,拉开距离,“可惜,你就算是在海国查了无数典籍,在沉域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快马加鞭地赶回,也来不及了。”他指了指自己,“从我继承夔血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青夔所有的记忆,从那时起,你就晚了。”
信手一挑,长鞭蹿入半空,一道狂雷当空劈下,玉世论长刃接住将雷光甩出,再度迎上。
“赤未死後,青夔便疯了,他以为是涂珉害了赤未,杀了很多狐族。”然而施梧筝飘然来回避开攻击,“也真是有趣,涂珉却喜欢赤未,可赤未和青夔犹如你我当初,她怎麽总是喜欢搅进人家道侣当中去?”
“青夔和涂珉都受到了蒙蔽。”玉世论横刀而扫,对招越来越烈,搏命一般,“赤未也没好到哪儿去!若非贪图夔血,何必欺人在先?”
银刃通主心,一时间爆发出剧烈的光芒,玉世论周身似有无数银光为锋,分影聚合,像是晴夜月光直向暗影。而长鞭携风雷,金芒乌蛟卷起沉云浓雾吞向清光,继而轰然——
隔着无数掀起的气浪,乱飞的石块碎瓦割裂了转瞬,冰屑合着血沫黯淡了时光,当年决裂的场景纷飞在二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