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灵还没找过来。”阅天机脑子里在归纳安排接下来所有的事,所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多谢奇皇遮掩了。”
“不讨人喜的性子。”三古奇皇哼了一声。“就你这样冷得像冰钝地像石头,葬魂皇到底是看上你哪一点了?”
阅天机竟然仔细想了想:“水滴石穿?”
三古奇皇气不打一处来,转而道,“最多三天,圣灵就会顺着仙魔瞳的力量找到你。”
“足够了。”阅天机朝三古奇皇一礼,“到时还要麻烦您送我回沉域。”
遥远的沉域,西绝岭深处的洞穴里,雾气缭绕。细看之下会发现,那是一个溯回记忆的阵法,那缭绕的白烟,就是记忆的颜色。
角落里,一个黑色的身影蜷缩着,凝视着这一片白烟里的幻象,似乎是沉浸,却又很清醒,像是一个买醉却依旧清明的人。
幻象里,碧衫青衣的人看不清面目,只见他正悠然信步,忽然弯下腰,逮住了一个小孩,抱起来举高高。小孩咯咯咯地笑了,小短手伸着,要抱住青衣人的脖子。双臂相合,却抱住了一怀幻影。紧接着小孩变成了少年,有些生来的文弱,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又是那一袭青衣,弯下腰,拉着少年的手,转瞬间便从一隅至峰尖,密林至广原……再接着,少年长成,眉目间灵光内敛,一身浅青蓝,同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白衣金履,高傲不染尘;一个赤发红衣,如骄阳火焰。三人齐齐擡手,奉上了手中不同的灵流。面前那些未脱原形的妖灵,借着这灵流,脱去妖形彻底成为了人身。
黑色的人影默默地看着,缓缓地落下眼睑,心道,“当年神眷化族的仪式里,原来也有我一份的麽?”
幻象还在继续着,角落里的人看到了什麽,痛苦地捂住了自己失去的一只眼睛——那是自己得授传承的仪式。
席萝得授奇皇与圣师,自己得授圣师与天尊,而那次仪式里,只有圣灵,未曾得授传承。自己是有些怕圣灵的,在那样强横的实力和傲慢的态度面前,实力最弱的自己怎麽可能不自卑。即使圣师一再劝他,博文广知亦是能为,他也无法不自惭形秽。
……“冥灵呀……”……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郑重的话语。
……“谦卑是美德,可莫要自卑啊。”幻影里,似有广袖如清风拂面,“静神思,安灵魂,方能继知识丶续传承,才不负‘冥灵’之号啊。”……
可是先生,我没有做到,我哪一样,都没有做到啊!
所授所托所希望的,我都还了先生;千年逝去,我货卖了尊严,而你唯一留给我的仙魔瞳,都被你的衣钵弟子,蛮横地抢走了啊!
剩下的,只有这“自卑”二字,人不人鬼不鬼缠缚千百年,拥有神格,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角落里的人影缓缓闭上了独眼。
幻境缓缓散去了,微弱的光不见,黑暗吞没了一切……
轻轻的,似乎有吴带当风,缓缓地飘落在浓墨中。
黑暗总是令人産生寂寞丶畏惧,或者産生依恋丶沉沦。所以当黑暗里亮起一盏夺目的光的时候,你总是不由地想去接近。
“醒醒。”
黑暗里真的出现了一道光,他唤醒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年轻守卫,却疏离地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醒来的守卫连忙单膝跪下,“族长!”
那光芒离去了,守卫不敢擡头,那光芒向着他守卫的大殿深处走去了。他揉了揉眼睛,擡头,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空旷的大殿里,脚步的回响清脆又均匀,擎光族长擡手画出一个精致的印记,仿佛是一片荷叶上托举的小世界,然後轻轻的推开了黑暗中虚无的门。
门的另一头,要可怖的多了。
无数的怨灵叫嚣着来扯他的脚踝,要扑他的鞋子,却被无形地阻隔,它们发出灵魂的尖啸试图干扰闯入者,却发现根本无法触及。而怨灵最为集中的五个点上,各有一位执火和司律,或者擎光与司律的长老抵御着。擎光族长没有做停留,穿过那些看起来已经凝固的长老们,走向了中心的位置。
“风遐。”他的声音醇和,呼唤着一个名字,“回去了。”他的手准确地捉住了一双纤细却硬的手腕,却没有拉开,而是顺着那双手腕一路抚上去,将那个囫囵不清的人影揽进了怀里。而後那弥漫的黑暗瞬间散去,极暗之後豁然的光明刺得人眼睛疼,在最初的不适应过後擡头,竟然发现炼狱不是炼狱,阴幽荡然无存。那竟是一处宁静的湖面,映着落日时分染着金色的粉霞,天地交接处云水相照,浮在水面上的白玉鎏金祭坛拱卫着中心一棵接天蔽日的大树。树身如生龙鳞,枝叶苍苍葱翠,此时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在迎着阳光的一侧树枝上,一袭苍翠碧绿的身影几乎融在了树影里。迤逦的长袖拨动着覆盖其上的白色织锦绣纹,映着水里粼粼波光,似是艳阳之下风动荷塘,别是动人的模样。
而那声音也竟是温润的,同样纯正的古音,带着典雅的腔调,“你怎麽来了。”
“前两次没接到你呀。”他轻轻地哄着,“晚上几位大长老都来看着,你放心。”
说罢,二人便从树上落在了水面上,繁复层叠的绿色长袍下竟是一双赤足,就那样站在水面上,水面下数道黑影疏忽闪过,仿佛是要抓住那莹白的足。绿袍人不躲不闪,只是凝视了片刻,望向同样站在水面上的白袍人,“他们在问我,你是谁。”
“麟栖湖里,还有没见过我的怨灵?”
绿袍人不说话,依然那麽看着他。
白袍人蹲下身,指尖抚着水面,白色的涟漪一层一层的荡下去,水面下仿佛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无数的黑影和涌起又散开,隔着平静的水面,那一端仿佛卷起了惊涛骇浪,而白色的涟漪还在不停地向下扩散着。
绿袍人见状,俯身握住了白袍人的手,“迦南。”顿了顿,“他们已是怨灵,大多都没有神志,今天说了,明天就又不记得了。”
“我不介意每天来说一次。”迦南道,“这里都是你的先祖,我见你的本家,不是应该更恭敬些?”
绿袍人无力地挑了挑嘴角,“他们若是在世,知道桤庭族长风遐,跟着一个擎光族的混账跑了,怕是要举族大闹。”
擎光迦南哈哈大笑了起来。
桤庭风遐起身,和擎光迦南慢慢走着,问起正事:“中域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