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特助做出请的手势,江枝在原地沉默。
化妆间里,大家都在卸妆,已经有人看向门口,江枝不想在班社闹出什麽动静来,沉思片刻後,她道:“走吧。”
许特助愣了有些诧异道:“太太不需要卸妆吗?”
“不需要。”
江枝不忌讳顶着张戏曲的脸去见他,她不想再为他花费任何心思,哪怕是还要卸妆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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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特助带着江枝去了演出厅後面的祖庙。这里白天是供人参观游玩的,但已经过了参观时间,或许是周淮律的身份特殊高贵,所以他有特权在游客们离开後,祖庙还单独接待他。
老远处就看见亭子下他气度非凡的身影。
他立在湖心亭,西服马甲,像远山处若隐若现的龙章凤姿,瘦长手心里是五颜六色的鱼饲料,他另只手抓起,随手洒在湖面上,五颜六色的鲤鱼就争前恐後的抢食。
许特助已经离开。
江枝的戏服有些长到曳地,她边拽,边往前走。
周淮律转身,映入眼帘的就是穿着粉白戏服,化着粤剧里的厚重妆容,白色丶粉色丶辨不清男女,头戴朱钗的江枝,他眉头蹙起,道:“你这是在干什麽?”
江枝有些错愕,她竟然在有生之年,会觉得周淮律也有那麽片刻可笑,离婚前他对她置之不理,离婚後,他反倒来管起她了。
江枝那双狐狸似的向上翘起的眸子微微眯起,对他的质问感到很疑惑,不答反问道:“我干什麽,与你有什麽关系?”
若说江枝对周淮律的质问感到荒谬错愕,那麽周淮律对江枝的这句反问,向来读不懂的脸上,也露出显而易见的愣神,但他向来是个理性的人,没有在这句话上与她来回拉扯。
他转了话锋,很干脆问:“为什麽好端端要去唱戏?”
午後的风吹过,江枝的戏服被风吹起,气质古典优雅,他玉质金相,西装革履,面对面站立,他们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我为什麽不能唱戏?”
江枝就是与他作对,这种样子可恶极了,她却没有任何顾虑,眼看着周淮律的脸色越来越冷,她撇撇嘴,往别处看去,她才不要因为他的表情而有任何的自我反省。
周淮律少见丶不丶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枝。
他犹豫片刻,讲道理给她听:“你身为周太太,传出去你在外面唱戏,你认为像什麽话?”
“不止周家,江家也不允许。”
他说这句话,仿佛在提醒她的身份。
但是江枝却听出了另外层意思,她忽然就笑了,是在替自己感到可悲。
她要生要死,食欲大减,辗转难眠一个月,学着放手,学着忙碌起来麻痹自己,在昨晚才庆幸自己学会放弃,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期待他的任何消息。
今天,他就忽然出现,还站在她的面前,大言不惭的用周太太的身份让她守规矩,她用一个月去治愈自己,而离婚的另一个当事人,根本忘记了这件事。
是的,没错,周淮律忘记了,他根本没把他们离婚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张了张嘴笑了,瞬间呼吸都沉重,太荒谬了,真的太荒谬了,难怪他会沉着脸,问她在做什麽,用周太太的规矩来要求她,干涉她唱戏。
原来是因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从未见过婚姻里,有人会把离婚不当回事,还可以忘记的,他到底把她当什麽?
这已经不是爱不爱,背叛不背叛,接纳不接纳的问题。
“周淮律。”
江枝忽然喊他名字,目光淡然。
从未有人直呼过他名字,他似有些陌生,身形微动,是风吹的,还是他愣了下。
她瞳孔里的他,身材高大,无论样貌还是气质,皆是独一无二的完美程度,可就是这麽一个人,怎能如此冷血?
她用十年时间去追随他,四年恋爱,三年结婚,换不到他的爱和接纳也就算了,可他竟然,江枝齿冷,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你没意见,你同意的话,就…在这里签字。”
周淮律在太阳底下琥珀色的瞳孔颤动。
他似乎才想起来这件事,随後他有些不解的声音响起,像问她,又像是带着问题陷入回忆,道:“你那天,不是在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