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这首曲目是她第一次当旦角儿时唱的。
那时候小舟与她一起。
她演出时紧张,害怕,如今再回头看当时的心情,或许是如今成了戏曲院里的领队人,也经历过大大小小好几次演出,再回头看当时,紧张害怕都是过眼云烟,不过都是小事。
只是人都是如此,很多不大的事情,总是会在当时放大成千上万倍。
她这麽想着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戏台前,掀起眼眸望向去的瞬间,她的脚步立刻停在了原地,瞳孔里倒映着的,是身穿戏服,站在舞台上的男人。
男人不但穿了戏服,还化了浓厚的戏曲妆容。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是谁,但是江枝就是一眼看出,因为哪怕他化了再浓的妆容,那双深邃的眼眸,琥珀色的瞳孔,温柔的眼神,会叫她一眼认出他。
她觉得有些荒唐。
不明白,也不清楚,为何他要穿着戏服,化妆,站在戏台——
她愣住,与此同时,随着梆子和粤胡的奏乐响起,戏台上的男人,用生硬的戏腔,低沉的嗓音,唱出《白蛇传·情》里,旦角儿的台词——
“趁好天时,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点寒微——”
他唱完这前半句,忽然顿住,看得出来他其实不怎麽会,但是尽可能让这句话,能够用蜿蜒的戏曲腔调唱出完整的这句台词。
她站在台下,看着平时优雅从容的男人,在台上略显紧张。
饱满的喉结咽动,他继续唱出後半句。
——“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与心上人,与她,灯笼底下,相爱,厮守,弄髻描眉。
他这是在,告白?
他的确是在告白,因为这句话唱完後,整个院子都安静了。是提前沟通过的默契。
他应该为今天的事情,做了不少筹划。
而南粤则是他的助力者。
她原以为他睡醒就走,然後再出现,就是稀里糊涂,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可是他并没有,他曾许诺的仪式感,也并没有忘记,而且这个告白——
她记得他曾经对戏曲是嗤之以鼻,他认为这个上不得台面,也没有规矩,但是如今,他做着比唱戏还要“没规矩”的事情,那就是一个男人,却唱着旦角儿的词。
这在戏曲界,是男扮女装,是男唱女词。
很多男人都不愿意,觉得这是侮辱身份。
可他,站在戏台上,陈年风霜老旧戏台,承载着他真诚的心,他肯定知道,这句台词是谁唱的,但他不在乎,只为给她唱上曲专属于她的粤剧。
站在她的角度丶在她的理想上,做出的告白。
这份真情,的的确确打动她。
她倏地,鼻子很酸。
他依旧站在台上,五颜六色的脸谱,他在戏台上,高高低头俯瞰她。
而她在戏台下,穿着简单的睡衣,仰起头,逆着光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淮律忽然伸出手,在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踱步向前,走下来,走到了她的身边,那枚戒指,在阳光下,发出细闪的光。
“这不是——”她很惊讶,眼神颤动。
她明明记得,她当时坐在花园的时候丢掉了。
“这是你四年前丢掉的那枚戒指,”炎热的十月,禅城的天气还和酷暑差不多,他已经满头大汗,分不清是紧张,还是被晒得,他颤抖着手,拿出戒指,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戒指再怎麽赶制,都不是我丢掉的那枚,再怎麽像,也不是我的那枚,我们的感情就那枚丢掉的戒指,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她曾说过的话,在她准备去M国被他拦下来的那天。
“你丢的这枚戒指,我找到了,当时我在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找回你。”他喉结咽动,是言语表的紧张:“我不知道我现在合不合格成为你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怎麽样的告白不落俗,我想了很久很久,忽然想起,你在喝醉酒的时候,和我说过,你对我当时出言不逊的事情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