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以手抚须沉吟良久,缓缓道:「这麽说,我儿是跟着此道寻仙去了。」
「正是。」宁和说:「那道人一问,周兄便立时说愿往。道人便将袖中一纸驴掷出,落地化为驴车一辆,领了周兄上车,那驴车便踏空而去。天幕沉沉,灯火莹莹,须臾便不见踪影。我与周兄,便也从此再未见过。」
宁和嗓音清正醇和,既无寻常女子之尖利,又无寻常男子之低哑,有如潺潺溪水丶又似琴音沉沉,自然悦耳,叙事时极易引人细细倾听。她讲那当时情形,那神乎其神的仙人术法,生动之处,皆是周父等人见所未见丶闻所未闻,叫二人不由随之陷入遐思,怀想那等玄奇景象。
而宁和自己此刻,也在回想这一路种种。
这一趟万里之途,她自觉受益良多。去时虽心怀忐忑,却也有几分踌躇志满丶意气风发,一路历山匪丶遭刁难丶遇贵人丶赴科场丶逢仙人……不过数月时光,却好像走了有半辈子那麽长。归来时,已有恍如隔世之感。从前自以为胸有沟壑,现在看来当真有如井底之蛙,浅薄得可笑。
思及此,宁和不由在心中叹道,真如古人所言:未远行,不知天地之大也。
却听周父忽然开口道:「宁举人方才说,那位道长之意,乃是你与犬子皆有仙缘,却不知为何举人未与犬子同去呢?」
随後,不等宁和答话,周父便又道:「若依宁举人所言,那位道长乃是位真正的神仙中人。寻仙一途超脱凡俗,举人既有那等仙缘,缘何不往啊?犬子家中父母妻子皆在,尚且愿往,举人家中却早已无亲无眷,难道便於那神仙之道便无一点向往之情麽?老朽实在不解,故而有此一问,还请举人勿怪。」
宁和闻言稍作沉默,道:「不瞒伯父,仙途玄妙,和亦心向往之。然先母曾有教诲曰:凡有始,需有终;人无信,不可立。和虽已无亲眷,然村人养我丶先生教我,与血脉亲人又有何异?道长问和可愿从他而去时,和言欲回乡面见父老,陈明去向,三跪九叩,谢恩作别。然道长言有要务在身,需急行,片刻也耽搁不得。」
「和昔日赴考之时,有村人数里相送,有先生多番助我,拳拳情意丶殷殷期许,岂可辜负?不告而别,徒累人牵挂,实非君子也。此为其一。其二……周兄当日与我一同上京,他既决心不归,我总得将他的消息去向带回,详细告予伯父你们知晓。」
「和将心中所想俱说与道长,道长闻言叹息一声,只说是无缘,便带了周兄,匆匆乘那驴车离去了。」宁和说到此处,脸上也划过了几分怅惘,片刻後却又流露出释然来,轻声道:「也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读书也好,求仙也罢,人生在世当顺心而为。和生来就是凡人,便从此当一世凡人,也无甚不好。」
说罢,那张清俊乾净的脸上露出点微微的笑意来,黑眸温润清澈。
旁边的周大郎看着,心中只冒出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周父则神色复杂,半晌深吸一口气,长叹道:「宁举人高义,犬子痴长几岁,却不及你远矣!」
说罢,周父像是谈兴尽失,勉强推说句还有事务需得处理,便很快将宁和交给周大郎招待,自己起身离去。
宁和也能理解。周父大半辈子膝下就得了这麽两个儿子,说没就没了一个。忽然间收到个这样的消息,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可周大郎本就是个有些木讷的性子,与宁和更是不熟,二
人在厅中相对无言地坐着,勉强互相聊了几句,都觉尴尬。好一会儿,周大郎才想起乾巴巴地邀宁和在家中用晚膳。
宁和当然推辞了,说有村中牛车在城外等候,自己需得尽早回去。
周大郎便送她出去。
二人走到门口,忽然有个婢女跑出来,说叫客人等一等。
宁和有些纳闷,刚要询问,就听见一阵细碎脚步,回头一看,竟是眼眶红红的杨菀娘从屋中出来了。朱氏跟在後头,神情有些焦急。
她身怀六甲,走得十分艰难。那婢女忙去搀扶。
菀娘哭过一场,声音有些沙哑,她站在廊下,望着宁和问道:「我夫君……他可有什麽话带给我?」
宁和:「………」
菀娘看她神色,已看出几分,有些凄然地笑了笑:「他便不曾提到我?求仙,仙人啊,仙人就有那麽好……」
朱氏在旁急道:「菀娘……!」
「提是提了……」宁和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半晌才道:「我当时问周兄,你这一去,父母如何,他说家中尚有兄长。我又问你妻如何,他说……他说菀娘年岁小,尚可……尚可改嫁。」
杨菀娘:「………」
朱氏:「……混帐东西!」
菀娘神情木然,忽然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朱氏大惊失色,扑过去:「菀娘?!菀娘!!」
院中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周大郎也慌了,匆匆把宁和送到门口,话也来不及多说一句就转身跑了回去。
宁和:「………」
宁和在院门口忧心忡忡地徘徊了会儿,几次想再叩门,又怕添乱,只得长吁短叹地走了。
第七章
出了周府,宁和便往城东走去。
城东是在战乱结束之後,有大量外来的流民及客商汇聚在岐山县县城外,逐渐又形成的一片城外城。时间一久,便乾脆也被算进了岐山县城范围,称作东城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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