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楔子
薄暄很是浅眠,因为是盲人的缘故,对声音也更敏感。这麽多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总是一点声响,便会被吵醒。
他是个作家,虽然也有自己的责任编辑,但是平常也需要有人替他校对文稿,因此照顾了他将近十年的那个护理师,不仅要帮他料理家务和其他生活上的大小事,还要负责帮他做校对。与其说是护理师,倒更像是身兼数职的贴身助理。
年初的时候那个助理因故被辞退後,薄暄也没有再聘请新的贴身助理,就连普通护工都没有聘请。
薄暄是意外事故导致的後天致盲,出事後性情虽说不上大变,但也确实不易相处。
这大半年来,薄暄既没有继续新书的创作,也没有踏出过家里半步。
原本盲人出行就极为不便,有诸多限制,从前有贴身助理同进同出,薄暄还经常会去外地走走,为了取材还到国外旅游过几次。但如今,薄暄不愿意再请贴身助理也不工作,似乎也没有了出门的必要,每日只有母亲安排的阿姨会在早上过来,做好一日三餐,并打扫一下家里後便离去。
好友祝之琛倒是上门来过几次,大约知道他心下郁结,倒也没有强迫他出门透透气。
这天半夜里突然醒过来的时候,薄暄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因为做噩梦才会醒过来,还是因为听到了手机掉到地板上发出的声响。
从床上坐起,薄暄靠在床头板上,听到了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心脏也在胸腔内跳得飞快。
他梦见了自己出事那天。
已经过去十年了,依旧反复梦见。
他梦见的并不是什麽细节,也不是那天所发生的事,而是自己最後闭上眼失去意识前看到的。
一片血色中,少年惊慌失措带着淤青的脸,以及少年那双带泪的茶色眼睛。
那是他这辈子最後看到的画面。
那场意外中,他头部受到严重撞击导致颅脑损伤,并最终导致外伤性视神经炎病变,等他在医院醒来时,已经永久性失明了。
而那个被他护下来的少年,後来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很长一段时间里,薄暄都在想,要是那天自己没有多管闲事就好了,要是那天自己不去管那个少年,自己就不会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
也许因为现实太过残酷,後来的薄暄,再也不相信所谓的好人有好报。
大部分时候,薄暄都很喜欢做梦,那是他在这馀生里唯一还能“看到”的时候,但是这些年,他的梦境也渐渐的褪去了色彩,直到前年,他的梦境只剩下黑白。
只有梦到少年时,才会再出现那麽一点色彩。
哪怕那是个噩梦。
他今年三十二岁了,二十二岁失明,二十六岁出道成为小说作家,保持着一年一部作品的频率,今年第六年,现在本应该在写第六部作品。
薄暄掀开被子,双脚踩到地毯上的时候,碰到了自己的手机,他没有管,只是起身离开了卧室。
他住在郊区外的独栋别墅里,是二十五岁开始写作那年从家里搬出来住的,之前的贴身助理也是那年才开始和他一起住,之前仅仅担当他的生活护工这个角色时,并不会在他家过夜。
心里默念着步数,出了房间後右转走五步,就能到楼梯口。
薄暄伸出手摸到了楼梯扶手,然後一步一步慢慢下了楼。
下楼後大约走十步,能到客厅。但薄暄想去的是客卧,于是他径自穿过了客厅,然後左转扶着墙走八步,摸到了客卧的门框。
他站定在客卧的门口,并没有进去。
客卧原本是给贴身助理住的,已经闲置了大半年,薄暄甚至能感受到房间里扑面而来的冷清。
屋里一片黑暗。
这大半年来,薄暄不仅没有再在家里开过灯,甚至还把所有灯泡都给摘了,反正他现在也用不上灯这个玩意,而且自从失明後,他就特别讨厌听到开灯的声音,那仿佛是在提醒他,即便开了灯他眼前也只有一片黑暗。
但其实,之前屋里是会开灯的,晚上薄暄上楼前,都会把客厅的地灯打开。
他看不到,可是他的贴身助理能看到,贴身助理夜盲,所以他总会记得给助理留盏灯。
只是现在也没必要了。
薄暄又扶着墙回到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