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三十二章戒指
脑震荡和左腿骨折,还有不同程度的挫伤,但万幸人体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意识,薄暄尽管後脑处见了血,但脑震荡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
沈思过在当天夜里赶到疗养院,彼时薄暄已经做完手术送回病房里,祝之琛在病房外坐着。沈思过几乎是一见到祝之琛就扑上去动起了手,丝毫不顾他们是在疗养院里,不该闹事。
他发了狠,上去就拽住祝之琛的衣领一拳挥到祝之琛脸上,恨声怒斥着:“你怎麽能放他一个人在外面待着?!他抑郁症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你怎麽敢?!”
这一拳沈思过用了十足的劲,打得祝之琛当下就眼前发黑,沈思过将他狠狠地推开时,他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墙,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直接摔倒。
沈思过也只打了一拳,本已挥起的第二拳不知为何被他硬生生停了下来,他脸上还残留着怒色地推开祝之琛,随即擡手捂住自己发红的眼,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破碎:“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可是你不能,不能让他有事,他比我的命还重要……”
腹间传来剧烈的绞痛,沈思过弯下腰,发出了微弱的呜咽。
他忍得了身体上的疼痛,不管是骨折还是胃痛,他通通都能忍并习以为常,可是他受不了那些疼痛落在薄暄身上。
咽下口中腥甜的血,祝之琛待眼前的重影消失後才缓过来,揉着侧颌被重击的地方,带着几分口齿不清地说道:“我不该放他一个人,那你知不知道,他本来打算在你生日这天跟你求婚?!他甚至已经订做了对戒!”
祝之琛是愤怒的,不是因为毫无防备之下挨了一拳,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这麽多年的掏心掏肺劳心劳力都喂了狗,他本来跟这些破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只因薄暄是他好友,才一直尽心尽力地帮助薄暄。
可是前有安素敏,後有沈思过,每一次他都劝了,薄暄从来没听过,他也努力地去理解去接受了,可到头来出了事,这锅还是落到他头上。
他就是脾气耐心再好,也有个忍耐极限。
“你也知道都是你的错!你他妈不把他弄瞎,我至于现在两头跑还吃力不讨好?!你到底有什麽脸在这里难过,你他妈是要哭给谁看?!”祝之琛甩甩头,沈思过刚刚那一拳大约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打得他现在还一阵阵的耳鸣,极度不适之下怒火更盛,“你有苦有怨就要去找薄暄报复,薄暄被你弄到这份上,他报复你了吗?他丫的不仅不追究,还一再交待我别让谢阿姨为难你!你自己想想,你配得上薄暄吗?!”
“沈思过,你把人弄瞎把他的人生弄得一团糟之後又跑来悔过还要卖惨,弄得好像不原谅你还是他的错似的,你自己都不觉得恶心的吗?!你到底有什麽资格在这里跟我动手,又有什麽资格委屈喊痛?!”祝之琛怒极了说话都是用吼的,一伸手反过来拽住沈思过的衣领把人扯到面前,面容一时因怒火而变得有些扭曲,“这些年我替薄暄操心这操心那的时候你他妈在哪里,他又是因为谁才有这该死的抑郁症几次三番被送进这疗养院里,你知道他被人怎麽议论吗?一个有精神病的瞎子!你能想象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什麽心情吗?啊?!你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来质问我?!”
当初薄暄被送进疗养院,也曾有同学来探望过他,进病房之前医生跟那几个人交待注意事项,其中一个人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不就变成了一个有精神病的瞎子了吗”。病房的门,是在那时候打开的,薄暄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祝之琛知道,他听到了那句话。
人们总是在置身事外的时候轻飘飘地说出伤人的话。
抑郁症是精神疾病的一种,但绝不是人们认为的精神病。诚然,现今社会对抑郁症方面的科普颇多,也一直呼吁人们要正确认识和面对抑郁症。可事实上,在很多人心里,严重抑郁症患者依旧跟那种会发疯的精神病患者没有差别。
普通人会觉得,抑郁就是矫情就是作,看到问题严重一点的抑郁症患者,他们会觉得有病就去治去吃药,若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在工作上有些不同的看法或是出了错,他们还会理直气壮地认为神经病就别出来妨碍别人,事情做不好还拖累旁人。还有一部分人大概是有同理心,可永远是同情多于理解,他们也许会温和地对待抑郁症患者,但给予的宽慰永远都是带着怜悯的,全然不明白,这样无谓的怜悯只会伤害到抑郁症患者的自尊心,变成一种羞辱。
即便是抑郁症也分为精神病性状和无精神病性状,可以通过脑灰质检查查明,精神病患者的脑灰质与正常人是不同的。并且,大部分的精神病并不与人们所认为的“疯”挂鈎,只有少部分像是妄想症丶重度双相丶部分人格障碍等这类精神病,才会出现幻觉幻听等症状。
薄暄在一开始出现焦躁不安的砸东西伤人情况时也在谢雪玮的安排下做过脑灰质检查,事实证明,他是完全正常的。在住院之初所出现的暴躁焦虑和攻击性,都只是他在经历重创後情绪过渡和发泄的一个过程。
然而谢雪玮安排薄暄做检查这件事,也进一步加重了母子间的裂缝,从那个时候起,薄暄就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已经在心里将自己看待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精神病。
薄暄自尊心是那样的强,却一再遭到至亲和旧友们的打击,即便是想要解释也无从说起,旁人不会懂,他们只看到薄暄在失明後被送进了疗养院,听到医生告诉他们,薄暄是抑郁症患者,而谢雪玮甚至曾问医生,薄暄是否需要被电击治疗。
不要说薄暄,哪怕是祝之琛都觉得不能接受。
祝之琛比谁都清楚,薄暄为什麽会变得不喜欢与人接触,不喜欢出门,即便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作家,也不愿意出现在公衆面前。
薄暄的团队和出版社都有想过,要把薄暄打造成励志的盲人明星作家,然议案一提出就被薄暄否决。
因为薄暄知道,一旦走到公衆的视野中,随之而来的恶意与舆论会有多可怕。他从一个明日之子坠落成一个残疾人,早已窥见过人们议论背後那些有意无意的幸灾乐祸与落井下石,人性永远都避不开丑陋的恶。
薄暄已经受够了被议论,被嘲讽和被同情,他已经站到了一个注定得不到平等的位置上,不愿再强迫自己去承受那些不必要的伤害。
“我没有……没有想要求薄暄原谅我……”沈思过颤声说道,他的身体在这些时日中同样变得极其单薄,并没有比薄暄要好多少,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每天是不是也都不吃东西,只靠喝水度日。
他摇摇晃晃地退後两步,刚刚动手打祝之琛已经用光身体仅有的全部力气,胃里传来的剧烈痛楚让他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祝之琛看着沈思过这副虚弱的样子不觉更加的火冒三丈,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旁边的椅子上掼去。
沈思过被摔坐到椅子上就是一阵头晕眼花,他喘了两口气,勉强又挤出来一句话:“我不知道,薄暄要,要向我求婚,我不敢……”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祝之琛又吼了一声,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碰到薄暄,摊上这些破事,“薄暄今晚是观察期,你不能进去,在这里坐好,我去找医生过来!”
他们适才闹出的动静不小,护士长已经闻声赶来,大约是先前看到两人动了手,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两个保安。祝之琛不再看沈思过,径自走到护士长和保安面前,简单说明了一下是家属过于担心一时冲动才吵了几句,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护士长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弓着上身把脸埋在双手掌心,肩膀还在微微耸动的沈思过,再看从白天折腾到现在,又被沈思过打了一拳多少有点狼狈的祝之琛,批评了两句在疗养院里不要大声喧哗更不该动手後就去找医生了。
薄暄第二天上午醒来过,因为脑震荡的後遗症头晕恶心地吐了两次,不久又昏睡了过去,直到下午才又醒来。
他头痛的厉害,但医生说是正常的脑震荡後遗症表现。
祝之琛早上的时候离开了疗养院,下午薄暄醒来後不久又来了,一来就从怀里取出首饰绒盒丢给薄暄,“我中午去给你拿回来了。”
薄暄摸索着拿起绒盒打开,摸到里面的对戒。
那是一对铂金戒指,是基础款,按照薄暄的意思只在戒身镶嵌了一颗碎钻。
祝之琛抱臂站在病床边,瞪着薄暄那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问道:“你这次打算闹多久,给个大概时间,我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把绒盒重新合上,薄暄说道:“你可以不管我。”
祝之琛双眼微眯一下,把胸臆间又烧起来的怒火压制住,咬牙道:“你有本事就在这里住一辈子!”说完就转身出了病房。
不是离开,而是为了把又躲到病房外不敢进去的沈思过给抓进病房里。
拽着沈思过手臂把人推进病房,祝之琛昨晚咬伤了舌头,一说话舌头就痛得要命,饶是如此,他仍是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干脆今天就在这里断干净了,别再拖拖拉拉,大家都是男人,成天婆婆妈妈哭哭啼啼,难看!”
他侧脸被沈思过打过的地方淤青了一大片,中午去替薄暄拿戒指的时候店员都被他吓到了,直接就把他当成是被未婚妻绿了的可怜男人,全程用同情的眼神看他,以至于他现在看着薄暄和沈思过就来火。
祝之琛并不打算留在病房里看戏,话说完就退出病房关上了门。
沈思过局促不安地站着,一擡眼就看到薄暄手里的绒盒,他浑身一震,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什麽。
对薄暄,他除了道歉和认错,还能说什麽?
薄暄已经说过了,他们结束了,不会再让他留在身边。薄暄说出口的话,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