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并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只是和颜悦色地问他:“今天有没有什麽话想跟我说?”
这是每一次心理治疗开始时,心理医生都会问他的问题。
淅淅沥沥的雨将薄暄的手打湿,薄暄面朝窗外,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心理医生。
对于这种情况,心理医生习以为常,在他和薄暄的心理治疗中,大部分时候都只有大片的空白,他偶尔提问,而薄暄除了那仅有的一次开口之外,从不回应。
当病人不愿意开口,心理医生并不会强迫病人回应,无论是何种治疗手段,催眠丶快速暴露丶系统脱敏抑或其他治疗法,都必须建立在病人同意的基础之上,否则心理医生便只能在短暂的提问和诱导结束後,耐心地等待。
伸出窗外的手已掬起一掌心的雨水,薄暄收回手,将雨水洒在了地上,突然问道:“觉得这样的人生毫无意义,想死,错了吗?”
心理医生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斟酌少许後,才说道:“并没有,每个人都会有想死的时候,这并不意味着是错的,相反,这是正常的心理现象。生理本能让我们恐惧死亡,但另一方面,我们所有人都清楚,总有一天,生命会终结,无论自愿与否。如果你觉得人生毫无意义,那不妨想想,死亡有什麽意义。”
回过身,薄暄擡眼让自己面向了心理医生的方向,他深灰色的眼眸没有转动,眼睑有些无力地下坠,令他看起来更加的没有生气,他偏着头,扯起了嘴角:“没有意义,我们每个人,都在向死而生。”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活着。
当一个人没有希望的时候,该如何活下去?
生的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最终走向死亡吗?
“薄暄,我不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答案,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很多事我们没有执着对错的必要。你一直以来都在用黑白分明的方式对待所有事,也执着于对错,现在你对我提问,说明你开始对这样的方式産生动摇,那麽你问问自己,是什麽事,什麽人,让你産生了这样的动摇。”心理医生从桌上的纸盒抽了两张纸巾,起身走到薄暄面前替他把手擦干,然後称赞了一句:“你有一双很好看,也很适合戴戒指的手。”
将手抽回,薄暄约莫是站得累了,手往後探扶住窗台靠了上去,低下头又恢复了沉默。
待薄暄不再需要使用拐杖,已经是七月。
祝之琛因公事出差,过去的一整个月都没有来看薄暄。
薄暄已经在疗养院住了大半年。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仍像最开始一般,成天坐在病床上,不言不语。
直到有一天,他在浴室摔倒,下意识张手臂去抓身边的东西时把蓬头扯了下来,蓬头砸到坐便器上,崩开大块瓷片,划伤了他的手。
他并没有觉得痛,趴在地上,他摸着地面试图想要找到那瓷片,当把那片锋利的瓷片握在手中时,他遵从了心里的声音,又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黏稠猩红的血流了一地。
五分钟後,他丢下瓷片,自己捂着伤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离开浴室,摇摇晃晃地走出病房,在走廊上大吼他需要救护。
第二天心理医生到病房里为他进行心理治疗。
他坐在病床上,摸着手上的纱布,有些出神地说道:“其实我本来想割颈动脉。”
心理医生问他:“那为什麽没有这麽做?”
他静默了好几分钟,最後低声说道:“我听到他的声音,说想让我好起来。”
徐徐吐出一口气,薄暄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颊一片湿润,他闭上眼,右手用力地握住左手,“我下不了手,要是我死了,他也会死的。”
那一刻他无比的确信,若是他死了,沈思过也就活不下去了。
心理医生看着他,仍是那样和风细雨:“你在乎他,更胜于你自己。”
薄暄要紧牙关,又松开,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但心理医生知道,眼前这个他治疗了将近十年的病人,终于要开始好起来了。
八月,祝之琛驱车来接薄暄出院。
半个月後,在原创文学大赏的颁奖典礼上,薄暄手持盲杖上台,面对台下与镜头外无数目光复杂的注视,平和的说出了那番充满感恩的获奖感言。
最後,他勾起唇角,一个少年气十足的笑容在脸上绽现。
那双黯淡无光的深灰色眼眸,仿佛也在这一瞬亮起了炽芒。
“我看不到你们,但你们,看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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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国庆快乐,放假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