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也是他真正的父母。
这个人真的背着血仇过了这么多年。
亦无殊后知后觉泛起绵密的疼痛,心里好似被一根细如毫毛的丝线收紧,勒进肉里,不易察觉的疼。
他诞生于世界之时,就无父无母,连天地也还是一团混沌,他生于天,长于地,生来就握有世界的权柄,不是谁的孩子,就连转世,也是自世界原初的混乱灵力中直接化形。
可翎卿呢?
南荣掌门还在等亦无殊继续说下去。
这人方才只说了句没事,就再也没音信了。
亦无殊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索性没解释,反正南荣掌门也只是关心翎卿,不是真想在这时候刨根问底,没事就好。
翎卿身上割裂的影子还在互相顷扎。
仿佛是魔血和神性在他身体里互相斗争,争夺主控权。
最终,魔性压倒了神性。
狂风将满园桃花吹得狂舞,落下时浅粉的花瓣尽皆化作雪白。
仿佛送葬时漫天飘洒的纸钱。
电光竖劈而下,将这满地丧仪映得凄厉异常。
方才众人见周云意被拽回来,还很是鼓舞了一场,摩拳擦掌,想着要怎么报仇,这会儿再次被恐惧压倒回去。
大厅中间站着的存在已经很难用“人”来形容,他完全化作了纯白色,从头到脚都是白的,白发白肤白衣,衣服和皮肤之间竟然没有颜色界限,一眼扫过去,很容易把他看成什么死物,像是一团棉絮,一捧白雪,或者一座纯白的雕塑。
除了那双水红色的、仿佛液体流动的眼睛。
那才是魔尊本来的模样。
不过此时,他更像一个送葬者。
漆黑天幕披挂着白丝,那身没有剪裁过的白布裹在他身上。
风一吹,满天白色飞舞。
寿宴变丧宴。
“血债血偿。”那周身素白的人再一次抬起手。
天空中的天谴一再容忍他,此时忍耐到极点,轰隆炸响,每个人耳膜都作痛,脑海空白了一瞬。
可翎卿没在意,在重重压下的威压之下,淡淡道:
“神罚——”
天谴由规则降下,神罚却是神明亲自降下的惩罚。
天谴还在轰隆隆作响,警告着他,随时可能从天而降,将这里化作飞灰,方圆百里化作盆底,翎卿却在天谴之下强开神罚。
——神罚,审判。
规则试图阻止他,翎卿抬起头,和盘踞在九天之上的天谴对视,那冰冷的杀机始终贯穿他,警告又似劝告,让他别再逾越雷池一步。
两股神力在天地间剧烈对抗,空气震荡不休,威压几乎要把人脊梁骨压断。
翎卿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安静。”
“等我先把事做完。”
乌云之上睁开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眸,横跨整个世界,漠然无情地注视着大地。
疼痛蔓延,连接着每个人的雪白丝线一改方才无害的姿态,深深扎根进每个人的骨髓,每个人头顶上方浮现出一把两头尖梭。
仿佛是一块纯白的水晶,切割成菱形,通体银白,悬空浮在每个人头顶上方。
这极具神性的物什看呆了一群人。
眼前场景真是诡异又神圣,天空中盘踞着天谴,天地一片浓黑,伸手不见五指,可雪白的丝线从天而降,割裂了黑暗,连接在他们的额头上方。
每个人头顶都悬浮着银白色的菱晶,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可很快,银白菱晶下方涌出浓重的血色。
仿佛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血腥气飞快浸染菱晶,仿佛污血在将这神圣的事物染赃,神性堕落,人性扭曲,只是看一眼都让人骨头发颤,好像看到了十八层地狱之下深邃无边的罪恶,脏污又血腥。
有些人蔓延得很慢,有些人却在一瞬间染红了大半,雪光将他们的脸照得惨白。
而在场众人之中,最亮的,无非就是周云意头顶的那一颗。
银白菱晶成了盛装污血的容器,彻彻底底成了一枚血晶,罪恶满溢出来,周云意痴痴撑着身子,仿佛看到了极乐世界。
那是她的一生。
出生时的画面飞快掠过,时间一转,便来到她十来岁的少女时期,她那慈祥悲悯的母亲把她推入雪地,来博取父亲的宠爱。
用她半条命,换父亲从小妾床上离开片刻。
周云意没觉得愤怒,只觉得兴奋,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