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心口不一,看过来的眼神有多亲人,好像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声地问他——
亦无殊倏地捂住他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一瞬间的狼狈。
真是骄矜任性得不像话。
明明是他自己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却又不愿意承认,最后指责全落在他身上。
把他的好脾气当做理所当然,早就习惯了被他无限纵容似的,可以肆意提出要求,从不担心被拒绝——
不像其他人迫于无奈或是什么不敢拒绝他,而是发自内心的。
不需要威胁也不需要强迫,自己就会答应他一切要求。
亦无殊的直觉从未出过差错。
一次也无。
翎卿就是很亲近他。
亲近得全然不像才认识了二十来天,二十来年都不止。
让他有种错觉,这个人就应该在他身边长大,被他悉心照顾,摸清他的每一个喜好和习惯,习以为常地接受他的靠近,也喜爱着被他顺毛。
只是不许干涉他的事。
他只允许自己亲近,不允许自己对他指手画脚,更不允许自己替他做决定。
和自由无关,和变强无关,甚至和他打发温孤宴舟时随口说的那些瞎话无关,其他亦无关。
他的手指迟迟不离开,还变本加厉来蒙自己眼睛,翎卿等烦了,“好了没。”
亦无殊唔了声,说:“抹掉了。”
翎卿又等了会儿,他还是没把手挪开,“那你现在这是在……?”
“看到了不高兴的东西,生会儿气。”亦无殊说。
翎卿:“?”
他都要怀疑亦无殊借着这个举动偷偷搜他的记忆来看了。
“所以?”他试探。
“想在里面留我的,可以吗?”亦无殊指腹擦过他额角,彬彬有礼地问。
翎卿看他片刻,一言不发弯腰,就要把他抄起来。
亦无殊收手起身拂袖一气呵成,若无其事道:“走吧。”
瘸了二十天的瘸子突然就不瘸了,翎卿木着脸:“你又骗我?”
“冤枉,真没有,”亦无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快死了嘛,起来走两步,咱们这是跑路,总不能拖你后腿啊。”
翎卿呼吸一滞。
没人会闲着没事装腿疾,如果亦无殊不是耍他,那就是真的不能走。
现在站起来,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还有两天,”亦无殊在他脸上贴了贴,拿自己温热的手背去贴他的冷脸,“快点。”
原本还有三天,短短一眨眼,就少了一天。
翎卿抿唇,现在再说没必要已经迟了,同样是在浪费时间。
他忽然意识到亦无殊和他是同一种人。
都不喜欢和别人商量,也不喜欢别人贸然插手自己的事,替自己做决定,哪怕是出于好心的帮助和劝告。
他说想出去,亦无殊就陪他出去,把所剩不多的命烧干也陪他去。
至于其他的……
考虑逃离的后果是他自己的事,做决定也是他自己的事,亦无殊不会干涉。
只要翎卿做出决定,无论是什么他都奉陪。
反正也剩不下几天。
翎卿感受着颊边的温度,一瞬间目光有些茫然。
好像……除了一开始想跟着他回家,这些天里,除非他主动开口,亦无殊从未提出过任何强硬的要求,无论是索取还是给予,都没有。
不是玩笑,便是玩笑似的询问。
好像真如他说的一样,只是在他这里停留片刻,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唯一算得上冒犯的……大概只有刚才这两句。
——想听他叫师尊。
——想在他识海里留烙印。
还是接着玩笑的口吻说出的,
翎卿心里浮现出一丝憾意,有些后悔方才把话岔过去了。
亦无殊一时失了分寸,向他提出那样的要求,看出了他不情愿,便礼貌地退回了界限之外,不可能再提出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