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卿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蹲下身,戳了戳孩子。
见他没反应,就自己动手,从他胸口翻出了一块麦芽糖。
他打开油纸包,麦芽糖被孩子的口水糊成了一团,还留着几个牙印,一眼就能看出,这对孩子是个十分珍惜的玩意儿,所以吃的十分节省,只舍得在馋急了的时候舔两口。
翎卿皱了皱眉,把油纸包好,塞回了他胸口。
然后他放下木板,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
“亦无殊。”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开口说话。
十分稚嫩而甜软的嗓音,唇角弯弯,抿出的小小凹陷盛着蜜一样。
“我要那个。”翎卿高高兴兴指着地窖给他看,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天真,“甜的糖,要没被吃过的。”
亦无殊走到他面前,扶着他肩膀半跪下来,擦掉他嘴角残留的红薯,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又在刻意蛊惑他们。”
他走进这里时,就将几人的死因看得一清二楚,无辜惨死的夫妻,被翎卿杀死的修士,还有自相残杀的三个土匪。
“他们不该死吗?”翎卿苦恼。
他一一列举,“他们杀人了呀,一整个村子的人呢,他们还想杀我,我不可以杀掉他们吗?”
有理有据,准备充分,他不觉得一晚上能找到理由责备自己。
毕竟,那些神使也是这样做的啊。
“你太聪明、也太狡猾了。”亦无殊摸了摸他的脸。
翎卿打掉他的手。
“你不去杀那些不该死的,只杀穷凶极恶的,是觉得这样我就不会责怪你了吗?因为你做得对,这些人罪有应得,你杀了他们是理所当然,”亦无殊低声说,把他腰间系错了的腰带重新系过,“这样你就可以逃避一切追责,但是翎卿,你在引诱他们。”
翎卿仰起头和他对视,还是那样无辜的神情。
“这些人该死,那其他人呢?如果我不来,你会放过那个孩子吗?”
翎卿看了他很久,笑了,“不会啊。”
“可他不该死吗?”
他很无所谓地身后向后一指。
“那个孩子,他父母死掉了,以后没有人给他煮鸡蛋,他也很难再吃到糖了,想吃糖不是欲望吗?他吃不到糖,会不会嫉妒其他吃得到糖的孩子,嫉妒他们有父母,然后去偷去抢?那他偷了抢了,别人肯定要反抗,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杀了?”
他说话时并无鄙夷,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这甚至不是凭空恶意揣测。
和那个孩子对视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对方的命运线。
见过这样血腥杀戮场景的人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何况他还失去了父母,要多少糖才能弥补这样的空缺?
在命运线里,那个孩子将来会杀掉一个人。
那为什么不提前把他杀掉呢?
好烦,他都装得这么好了,亦无殊为什么还能怀疑他?
“亦无殊,你好讨厌。”
亦无殊道:“你也好讨厌。”
“你讨厌我了吗?”翎卿看上去还有些高兴。
“不,你想都别想,我不会放你走的。”
亦无殊把他头按下去,心中一直存在的隐忧又浮了起来。
翎卿厌恶这些人丑恶的欲望。
可这世界上,只要不是圣人,谁能一点欲望没有呢?
就连神使也逃脱不掉。
沈眠以厌恶蠢笨的人,月绫喜欢买漂亮的裙子,江映秋喜欢看戏,就说傅鹤,被沈眠以针对这样久,明里暗里嘲讽他蠢笨,做事不利落,心中就能一点怨恨没有吗?
没有人经得起考验的。
人人都可成神,但不可能人人皆圣。
亦无殊不对旁人预设罪名,抢劫他的小孩可以教,沈眠以可以压制,翎卿可以管束,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
但在翎卿心里,人人都是死罪。
并非要足够份量的罪名,也不需要像这些土匪一样罪行累累。
只要一点欲望,小到或许连那些人自己都不知道,翎卿却能把他们的欲望催化到恐怖的程度,让他们犯下足以判处死刑的罪孽。
翎卿从来就不是只杀坏人,而是坏人的欲望更加明显,只稍一点挑拨就能放得很大,对现在的他而言,好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