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晚的事,翎卿将白瓷小盏放回桌上,饶有兴致托腮。
每回他夜里去找完亦无殊,亦无殊都会有好几天精神不济……好像他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妖怪。
要是不小心哪里碰着他,还会眼神回避。
严重时更有意思了,一副厌世的样子,天不亮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一个人看他那些竹简古书。
地方之隐蔽,拿神识都找不出来,非要等他自己收拾好了心情,才没事人一样钻出来。
翎卿不想错过这个难得一见的、可以看亦无殊笑话的机会,吃完早餐就一间间屋子寻觅过去。
但是很奇怪的,到处都没找着人。
就连神岛中间那片湖的水底、水里的每一根莲藕,飘上去的气泡,都翻过来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是亦无殊找角落的功夫更高深了?还是故意避着他,不让他找?
秋千自城堡最上方荡出,翎卿踩着脚下屋脊上的兽首石雕,漫无目的地想。
一直等到傍晚,亦无殊的气息才从天边传来。
翎卿在屋顶边缘停下,冷嘲热讽:“——不会再离开我哪怕一步,要永远缠着我,做鬼都不放过我?呵。”
为了躲他,都躲到岛外面去了。
亦无殊自他身后走出,扶住他的肩,微微俯下身,握住翎卿抓着秋千绳索的手,将那被风吹得冰凉的纤细手指裹进手掌中。
“不是躲你,有点事出去了一趟。”
翎卿整个人被他笼罩在阴影中,檀香密密幽幽将他包裹。他熟悉这气息,知道这气息的主人有多予以予求,没有不安和排斥,只偏过头,轻嗤道:“骗子。”
“哪里又骗你了?真的只是出了点事,出去看了一眼,这不就回来了吗?统共连八个时辰都不到。”
翎卿不再荡这秋千,放松地向后靠去,拿他当靠枕,偎进熟悉的怀抱中。
肩上的长指将他肩膀扶得稳稳当当,连担心都不用,自有人会注意着他的安危。
他惬意地吹着风,“出了什么事,很大吗?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啊。”
亦无殊上次说有事,还是人族那边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出了一个绝世杀人狂魔,试图拿全天下人炼成长生不老丹药。
用不着亦无殊亲自出手,镇守那一方的神使和规则自发便把他除了。
翎卿听得幸灾乐祸。
他太无聊了,除了看书就是钓鱼,难得能有这样的事,很是关注了一段时间。
“是天上……”亦无殊说到一半,忽然没音了。
“嗯?”
亦无殊眼底掠过密密麻麻的阴影,又想起昨夜那个梦。
他和翎卿第一次相见,仿佛是命运安排的巧遇,紧接着便是天裂。
两件事情不可能无缘无故被连接在一起,其中必然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他还未弄懂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还是不告诉翎卿为好。
顿了顿后,不着痕迹转了话题。
“西南那边久未下雨,干旱了大半年,一连办了上百场法事祈雨,月绫本来在想办法,打算月末就从东海边借几场雨过去,但那些人见地里庄稼接连枯死,便急疯了……”
翎卿于这种事情上的反应可不要太快,“哦,他们是决定拿处子,还是童男童女,当做祭品祈雨?”
“都有。”
上百场法事,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人在做,也不会只有一个人生出歪念头。
天下不下雨,有诸多可能的原因,天时地利人和,都可能沾了一些。
有可能是那片地命数将近,所以万物齐衰,天也不再降下甘霖,加速灭亡,也可能是那里正在孕育出什么大凶之物。
若非牵涉太广,月绫本是不会管,也不该管的。
七千年前,神使一夜之间其余神使尽皆被遣散回家。神明自世间消失,悄无声息退出红尘之外,不再降临世间。就连仙山也随之沉入海中,再不为世人可见。
这一举动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不安者,时时担心有天灾再次降临,没有了生命的庇护,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有扼腕者,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条通天之路,从此再也没有被神明选中,一步登天,荣获通天神力和长生不老的机会。
也有欢欣鼓舞者,大多为世间位高权重之人,尤其是当世几位国君。
天子天子,天的儿子,也就是神明之子,虽然作为神的儿子也不丢人,但谁也不想自己头上压着一个明晃晃的神明,还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强大存在。
只有亦无殊离开了,他们才能真正掌权。
诸多种种。
可那也是很久远之前的事,再大的波澜,七千年过去,都该恢复了平静。
世人早已习惯没有神明的存在。